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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的儿女们都很孝顺,这让外人十分羡慕。
老陈老伴过世早,他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四个孩子拉扯成人不容易,现在孩子们都出息了,怎不叫人打心眼里高兴呢!
小儿子成了家,老陈已经六十五岁。他是个不喜欢热闹的老头儿,虽然家里变得越来越冷清,可他很少出门。老邻居们偶尔看到他,就开玩笑说:老陈出来晒太阳了?没有捂出毛来吧!老陈也只是嘿嘿一笑,背着手走过去。老陈最多偶尔到市场买点菜,弓着背晃悠着手里的提兜目不斜视地往家走。回到家,咣当一关门,依旧与世隔绝。
老陈在家都干吗呢?说出来还真是挺无聊。他不养鱼不养鸟更不养狗,倒是养了一阳台花花草草。他每天六点准时起床,洗洗涮涮,到厨房熬锅小米粥,切一小碟子自己腌制的咸菜,喝上两碗粥,然后就收拾家,擦桌子拖地浇花,忙活到八点左右,再沏上一壶茶,坐在藤椅上,面对着阳台眯着眼喝茶,就这么能坐上俩小时。十点来钟,老陈打开电视,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栏目,就是这个台瞅瞅,那个台看看,时间耗到中午,自己简单做口饭吃了,接着坐下来看电视。看到一点左右,关了电视睡午觉,能一直睡到三点多。下午起了床,依旧是看电视,有时候也挨屋来回走走,反正没什么正经事可干。老陈晚上睡得早,不管有多喜欢的电视节目,他都是九点准时上床,即便有时候逢年过节儿女们都在,他也是到点儿关门睡觉,任孩子们大声喧哗闹翻了天。
几乎每个周末,大家就能看到老陈的四个儿女拖家带口来看他,开车的、骑电瓶车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女人们嘻嘻哈哈,老陈家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
回了家,儿女们是不会让父亲动手做饭的,他们总会买很多吃食,一起动手,整出一桌子好饭菜,然后把老陈请到上座,儿孙满堂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团圆饭,那才真是天伦之乐啊!
老陈身体不错,没什么大毛病,这方面倒不用儿女担心,但是他们还是有他们担心的事,那就是父亲太闷了,就像一些年轻人一样总是宅在家里。他们也劝他多出去活动活动,实在不喜欢热闹,到名山大川旅旅游也好啊!可老陈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依旧憋在家里不动窝。
既然老爸喜欢清静,那就给他找清静的喜好,大女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弟弟妹妹,大家一致同意。于是,大女儿也没跟父亲商量就给他报了一个老年书法班,这个安安静静的,老爸肯定喜欢,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站在桌前的老爸,大笔一挥,遒劲的毛笔字淌满了墨香。
大女儿好说歹说把老陈骗出家门,上了大女婿的汽车,她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只说带他去自己家住一天。可是当车一停在老年活动中心,老陈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他脾气好,孩子们小的时候都没怎么发过火,更别说现在了。他只是很不情愿地磨蹭下车,腿像灌了铅似的跟在女婿身后。
“爸,我知道您嫌这里吵,不过我给您报的是书法班,很清静高雅的,您保准喜欢。”
老陈对女儿咧了咧嘴,那笑比哭还难看。
书法活动室很大,人也很多,正如大女儿所想的,这些老人们满头白发,浑身散发着儒雅的气质,挥毫泼墨,气度非凡。大女儿羡慕地看呆了,心想,等我退休了也来学习学习,国粹呀!陶冶情操,延年益寿。她这样想着,便看了看父亲,却看到一张苦瓜脸。
“爸——”大女儿不满地叫道。
这时,一位梳着大背头,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走过来,很热情地和老陈女儿女婿打招呼。
“爸,这位就是秦老师,市书协副主席……”
“常务,常务……”秦老师笑眯眯地点头补充道。
老陈机械地寒暄着,彼此僵硬地握了握手,秦老师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由自己负责的这个老年书法班。老陈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想起送外孙去补习班,老师也是这么唾沫星子乱溅讲个不停,简直把一个小小业余班的历史追溯到清末时期。老陈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秦老师突然住了口,一丝不快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又笑容满面地说:“老先生对书法有什么看法吗?平时喜欢吗?”
大女儿也捕捉到了刚才老爸脸上那一丝嘲讽的微笑,不由得有些尴尬,她不等老爸回答就抢着说:“我爸钢笔字写得棒着呢!以前我家的对联都是他写,这么多年让我们这些子女耽误了,弄得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份特长呢!”
“是吗?”秦老师惊喜地大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秦老师夸张的表情和语言让老陈吃了一惊,他盯着这张肥胖的脸上那个红红的鼻子,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兴奋。
能得到老师赏识是老陈大女儿不曾预料的,在她眼里,秦老师一直是个神秘而清高的人,搞艺术的人,不就是这样吗?只可远观啊!没想到,自己老爸一出现,竟能让大名鼎鼎的秦书法家如此动容,看来老爸的书法缘是根深蒂固的。
她也兴奋起来:“那这样吧,今天我爸就开始上课好吗?”
“当然,随时恭候啊!”
教室里响起欢快的掌声,这些文质彬彬的老人们自然而然围成一圈,欢迎这位刚到的有点木讷的新学员。
老陈一瞬间有种眩晕感,难道血压又高了?老陈定醒了一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就像个孩子,赌起气来。他从来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搞个恶作剧,他在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嘴角又牵扯出一丝微笑。
秦老师宽阔的脸颤了颤,他对老陈的这种微笑有种不由自主的敏感,他感到那笑容里藏了太多的神秘,不仅仅是嘲讽,他开始后悔刚才的失态。但是秦老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打着哈哈转身和老陈女儿谈起了学书法的准备工作和收费情况,当然后者是主要的。
就在老大女婿点着头从包里掏钱的时候,却看到老婆尖叫着冲到一张大书法桌前。不知什么时候,老陈竟然独自踱到那里,右手正拿起一支大笔,在砚台中沾饱了墨,举在半空昂首作沉思状。
“爸,爸你想干嘛?”大女儿着急地想夺下老陈手里的毛笔,可老陈死死攥着就是不松手。
十多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这里。秦老师故作深沉地背着手一边往过走一边说:“老先生想写几个字嘛!就让他写嘛!”但是还没走到桌前,他脸色突然变了,“这,这,真是岂有此理,快放下,放下啊!”他颤抖着双手想抢老陈手里的笔,却又怕笔尖浓浓的墨汁滴下来,他抖着手不知所措。也幸亏老大女婿手疾眼快,一把将桌上一张宣纸抽到怀里,同时,啪嗒一声,一滴墨从笔尖滴到桌面上。
秦老师擦着额头的汗水,气急败坏地从老大女婿怀里抢过那张纸,展开一看,幸好没有损坏,便长出了一口气,这可是他刚刚为一位大领导写得字啊,辛苦了半个月,不知道练了多久才自认写出有生之年最好的一幅作品,今天差点儿毁在这个老家伙身上。
还没等秦老师发话,老陈大女儿看形势不对,拉着老陈一边往外走一边讪讪地说:“不学了,秦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爸不学了,不学了,唉!”
回家的路上,大女儿破天荒地大发脾气:“爸啊!您怎么老了老了越发成小孩儿了?您喜欢清静,我们想来想去写书法正适合您,可您倒好,来这么一出,您不喜欢说啊!真要是毁了那幅字,是想让我们倾家荡产啊!”
老陈现在想想刚才的举动,也有些后怕,他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车后听女儿发泄,嘴里不时轻声嘟囔两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回到家,等在客厅的一屋子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打听情况。大女儿把包一扔说:“我不管了,你让爸自己说,差点儿捅多大个娄子。”
老大女婿把老陈去学书法这个过程简单讲了一遍,这些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听完便一起数落起来,老陈坐在沙发上,像被挨批斗一样低着头不吭声。
数落了好半天,屋里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竟然安静到连走路声都像突然而起的噪音。大家惊觉老陈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向卧室去了。
“妈,我饿了。”老三的女儿打破了沉默。
大家一起向墙上的石英钟望去,“哟!快十二点了,爸还没吃饭呢!”这些孝顺的儿女立刻意识到该做饭了,这一上午,老爸早就饿了啊!他们暂时忘记了声讨父亲,忙忙乱乱跑进厨房。
大女儿正洗着菜,却感到一股热气冲到耳边,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三媳妇。她神神秘秘地凑到大姑姐耳边说:“咱爸啥都不喜欢,估计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单惯了,这样老一个人也不是事,我琢磨着,如果给他找个老伴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重重的咣当一声,接着就是嘈杂而惊慌的喊叫。大女儿第一个反应就是爸摔倒了,这人上了岁数啥都得注意啊!今天是怎么了?不顺啊!她一边想着一边急急忙忙跑出厨房,却发现老爸好好地站在客厅中间,地上躺着一个裂成两半的花盆。这是老陈前两天刚买的,准备给那盆君子兰倒倒盆,谁承想因为上午的事有点走神,一个没拿稳把新花盆摔成了两半。他心疼地望着地上的碎花盆直叹气,却没料到子女们已经全部聚拢到跟前来了。
“爸您没事吧?”“爸划了手没?”“爸您以后别自己干这活,这么大的花盆。”
老陈慢慢蹲下身子。
“爸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老陈突然抬起头大声说,“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让我清静清静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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