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兔(1)

文| 北国的鱼  （22）

片源：夏达《茕兔》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一棵桃木分东西，左二转，右三转，石门开闭，小兔乖，把门开。

门里一个世界，名为虚境。它存在传说里，传言进入此境便可获永生。境内观境外如明镜，境外窥探境内却不可得。虚镜内住一群兔仙，能幻人形，永寿，却无武装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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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年正值乱世，饿殍遍野，更有甚者人食人也有之。妖妃掌权，主上昏庸。唯圣上亲弟朱贤王尚有一丝良知，然一己之力，也无力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

是日，朱贤王单枪匹马，便赴约而来。彼时正值秋季，一片萧条。空仓山光秃秃一片，唯皇家围猎内围方有枯草覆盖，风吹草低见脊梁。皇家围猎周边人力触及处，只见黄土。

来人是一绝色女子，浓妆艳抹，锦衣华服。她从轿子款款走下，推开奴仆的双手，轻轻握住裙角，朝着朱贤王飞奔过去。一步一步，近在咫尺，又似乎隔了天涯。女子的每一步，踩着累累白骨。她的脚下开出血红妖艳的花，食人血肉，吞人魂魄，葬送了不计其数的亡魂。

朱贤王转过头，眉头微皱，一双手握成拳，似是叹息又似是无奈，说道，“蕙姬，收手吧！”

女子朱唇开启，脸上露出天真浪漫的微笑，“朱郎，你要带我走吗？”

朱贤王看着女子，仿佛间像是看到了一年前，柳树下，湖畔旁，一袭浅绿不施粉黛的蕙姬。然一年光景，春风柳绿早不在，心中美好也已磨灭。朱贤王坚毅的摇头，回道，“蕙妃现乃皇兄之妻，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女子顷刻间爆出尖锐又诡异的笑声，问道，“你当真不怕？”，口气尖锐，似是怒吼，划破天际。

朱贤王稳住马儿，踩着马鞍，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背，他俯视女子，说道，“是我有负蕙姬，冤有头债有主，百姓何辜。”言毕，一杨马鞭，片刻之内便只见尘土飞杨。

只见女子匍匐在地，长长的指甲抠进黄土，绝色面容朝着马消失的方向，面孔扭曲，阴森恐怖。

（二）

朱贤王被暗杀的第十五次，寡不敌众，虽负隅顽抗，可终究身负重伤，和最后一个杀手双双倒在桃树外。

'阿妈，外面有人…'，又隔两秒，童声再起，'阿妈，阿妈，他会死的.....'，小夭一双粉瞳看着阿妈，一眨一眨，似乎眼睛在说话。

阿妈回道，'在此避世，有外人来，总归不放心。'

小夭轻轻摇着母亲，说道，'可是阿妈，是那个人呀！'于是又用大眼瞅着阿妈，更加急切。

阿妈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小夭双脚点地，蹦蹦跳跳的飞奔到门前，砰的一声，幻化成人形。绿外衫上绣着点点桃花，粉嫩粉嫩，雪白的银发，依稀可见的小兔牙，粉红的瞳孔也并未修饰。

来人伤的很重，纵然靠着虚境的桃花酿，一月后才初有起色。朱贤王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担忧的粉色眼眸。她双手摇晃着他的手臂，眼里几乎挂着泪花，激动的说道，'阿妈，阿妈，快看，他活了.....'

朱贤王转动脑袋，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于是问道，'你和谁说话？'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突然扑倒在他的怀里，咄泣的说道，'你…你…你活着，真…真是…太好…好了。'一字一顿，抽抽搭搭。

朱贤王只感觉胸口一顿暖流，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感动。僵持片刻，他悄然的抽出仅仅能动的一只胳膊，指节分明的大手掌，轻抚小夭的脑袋，柔声道，'不哭不哭，我好着呢'。

小夭这才抬起头来，眼里仍然含着泪，哭腔道，'你…你，不要…不要再死了'，稍有停顿后才续说道，'…好多血，你是不是有仇家？'。

轻抚脑袋的手稍有停顿，一双眼望着小夭，后悠长绵延的声音响起，'仇家…也不算吧'。

小夭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倒映着的两个小小的自己，但却感觉，他此时像在一个遥远的梦里。

(三)

又过三月，朱贤王终于得以下床走动，境内四月，外面却不知如何光景。

朱贤王踏出房门的第一天，映入眼帘的景象，不惊讶着实困难。此情此境，只在传说里，非人力可以想见。世人兼传，空仓山外连着绵延的玉珠山脉，山脉最深处有一桃林，桃林连接一片沃土，里面住着与世无争的仙人。玉山住着王母，涂山住着九尾白狐后裔。

传言和五官真实的感官，的确不可同日而语。一望无垠的桃林看不到尽头，一直上演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景。地上一层雾气弥漫，似潺潺流动的溪流，亦动亦静。桃林不远处，总能见三五兔群，并不俱人。

小夭只会说简单的人言，怀中抱一白兔，抬眼望着正要开口的朱贤王。他问道，'小夭，你可去过江南？那里杨柳依依，春风十里。湖光山色，民风也甚是纯朴。'

小夭摇摇头。

朱贤王笑笑，自言自语的说道，'也是，这么个小丫头，哪里出过远门呢！'

小夭开口道:'阿妈说，外面多坏人，不许小夭出去。'

过了一会，小夭像是自责的说道，'小夭没听阿妈的话，出去一次，遇到坏人，让阿妈掉眼泪…小夭不要阿妈掉眼泪，小夭听阿妈的话...'

她猛然抬头，看着朱贤王，腮帮鼓鼓的说道，'你也不要出去…你流好多血，小夭留好多眼泪。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朱贤王怔怔的出神，逃避，真的可以吗？

(四)

又过了三月，算算日子，外面已是浓冬。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遮天蔽日，一老朽迷路，误入桃木下，彼时的他早已精力耗尽，已有油尽灯枯之势。

朱贤王见此，问小夭，'小夭，我们救救他好不好？'，小夭自言自语的说道，'阿妈，阿妈，你今天不在，小夭说好哦。外面雪好大，好冷…'

朱贤王迷惑不解，稍后了然的问道，'你的阿妈，可是你怀里经常抱的那只兔子？'

小夭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本来就是啊！'，然后迟钝钝的转头问道，'这很难吗？'。朱贤王单手扶额，嘴角略抽了抽。小夭再接再厉的问道，'你嘴巴为什么动，饿了吗？'

朱贤王抬头望望天，生无可恋的说道，'没事，就是牙疼，现在没事了。'小夭了然的样子。

当老朽推门而入，进入虚境时，踉跄倒地，口中呢喃:'老头子大半截身子都入黄土咯，今天能看到神仙，死了也值了！'

小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回到，'错了，不是神仙，这里是我家。'

老朽仍然十分惶恐，虚境内温暖如春，没有半分寒气。翌日，雪停。他们送走了老朽，虚境又回归平静。期间朱贤王和老朽聊了很久，小夭懵懵懂懂，听不明白。只能抓到饿啊，死人，没饭吃的简单字眼。

当听到老朽说近几月妖妃更加横行无忌，变本加厉，地主家都揭不开锅了的时候，小夭挠挠脑袋，把头转向朱问道，'什么是妖妃？有萝卜好吃吗？用锅炖吗?'

朱忍不住扑哧一声，只是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并不理会她。她气鼓鼓的坐在一旁，发现双脚勾搭不到地面，一晃一晃的，于是又自顾自的玩去了。

等寒冬刚过，一波又一波的士兵途经桃木，朱心中十分了然。该来的，总归逃脱不掉。直到一日，一位熟悉的老面孔带着几十士兵到了桃树下。他们绕着桃树一遍又一遍的看，偏偏什么都没有。

依稀听老朽人言:'不对啊，老头子上次就是从这里进到屋里，看到了那个人的啊！不过，说不定人早就跑了，老头子一把老骨头，领了这么久的路，说好的二两纹银可不能耍赖啊！'

又这样过了三日，朱背对桃木门前，朝着小夭招手。小夭跑跑跳跳的蹦过去，问道，“你叫我啊，什么事呀？”朱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说道，“要听阿妈的话，不要去外面”。

小夭似乎觉察到什么，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的问道，'你要走了，还回来吗？'

朱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他顺势再挠挠小夭的脑袋，左右把小夭拉进怀里，轻轻地抱了抱她，然后转头走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几步之后，她朝着他大声道，'可是……你会死的！'背影突然一顿，随后话语传来，'你以后贪玩，不要再被狐狸抓到。'小夭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芒，随即暗淡。

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小夭只觉得很想哭。她喃喃的说，'阿妈阿妈，你怎么还不回来。小夭心里有点难受，是生病了吗？'

(五)

五日后，朱迷离之际，似乎又看到了小夭。他嘴唇微微一动，说道，'你还是来了啊！'。小夭并不说话，只是泪水像大雨檐下的水柱，不停不断。

他突然朝着空中抬手，自言自语的说道，'人间也有很多美景，江南的山水，大漠的孤烟，小桥边的流水，还有那湖柳畔……你若长大了，将来替我看看……'。

众人传，朱贤王跟着兔仙走了。

歌谣起，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又有歌谣曰，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