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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躺在手术台上,双眼望着一盏一盏的聚光灯,如阳光下圆圆的的花瓣一样,耀眼明亮地聚在一起簇拥成一大朵的莲花高擎在上方,灯光均匀地洒在自己裸露的身体上。此时,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恐慌担忧或是羞怯,她只剩下人无耐时全身心的托靠与祈求,她一遍一遍地诵念:“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主啊,抬灾我吧,只有你的看护,我才能安然无恙,如果你的意欲使我归主了,求你让我归在伊玛尼上(带着信仰归真)......“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矛盾,她尽管在祈祷着自己能安然无恙,但还是会有不好的预感,这也难免,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下一刻一定还会好好的,人如果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有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人本身就活在希望与恐惧之间,这也许就是人世无常?“也许,也许我会死在手术台上,这也说不准,”她想,“如果真是那样,我就能见到他了,希望真主让我有伊玛尼的归于真主。”
她口里一边念着清真言,脑海里却映现出他们一起吃西瓜的影像。
每次吃西瓜,她都是一切两半,从不切成牙儿,再大的西瓜也是一切两半,她搂着半个西瓜,用勺子在西瓜的正中央顺弧式一旋转,圆圆的红红的瓤儿就乖乖地在勺子里等待开吃,喂到嘴里的当儿,鲜红的汁液从勺子里淌下,那水水的稍微带点沙瓤儿的瓜是最甜最好吃的,而中心部分,更是甜中至甜,她美美地将这一大勺舀出来的瓜瓤塞在嘴里,另一只手还要小心地挡在嘴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满嘴的甜蜜漏掉,吃着吃着,她会高兴地冲他喊;"快来吃啊,好甜的瓜!“然后,还是瓜芯,她再狠狠地旋上一大勺,剩余部分便是他的。
他过来笑着她馋馋的甜美的吃相,接过勺子和西瓜继续挖着吃。
有时,她不在,他先吃,等到她吃的时候,西瓜的边部被他挖空了,就剩下西瓜最甜的瓜芯部分,他就是这样宠她......
“陈然,已经注射过麻药了,我们试试看药劲儿起作用了没有.....这里,疼吗?....这儿呢,疼吗?”麻醉师一边拿针刺着她的胸部,一边问她。
“哦,有一点儿,但不是太疼。”陈然的眼里噙着泪花,她真的没觉得怎么疼,只是仍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但是回忆的甜蜜不知怎么却从眼底流出了苦涩。
“你不用害怕,我们用的是全麻,再过几分钟,你就会没有知觉,我们就开始手术,你不会感觉到明显的疼痛。”麻醉师说。
不一会儿,她慢慢也真就开始觉得有点恍惚了,她听到医生护士们在叮叮当当准备手术器材的声音,他们好像还在低低的说些什么。
她半睡半醒,眼睛半睁半闭,她隐隐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觉,胸部好像慢慢地有被切开的嘶嘶声,微微地疼痛,那痛楚好像又不是很强烈,但似乎又非常深刻,像是在一层层地撕剥着自己,一揪一揪一剜一剜的疼。
她是睡着了吗?应该是吧,她好像看见自己此刻在一座直入云霄的高楼上,一层一层地向上爬着,爬得气喘吁吁,而且每爬一层,爬过的楼梯就会消失一层,她怕急了,但又不敢回头向下看,她就只管往上爬,向上的楼梯似乎又没个尽头,她抬头望望,已经在云层里了,但还看不到楼顶,她看到身旁重重叠叠的云雾缭绕,氤氲得她寒热往来,忽而出汗忽而觉冷,又累又惊,不知所措。
有个声音,像是他的声音,那个熟悉不过的声音缓缓稳稳地说:“陈然,别害怕,有人会扶你下去的......”
她的目光透过云层,恍恍惚惚间看到了他的脸,瘦削的脸庞,颧骨稍高,衬得他脸部轮廓更加的棱角分明,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子微挺,嘴唇稍厚,略黑点的肤色,一个健康阳光的形象突现在云雾之间,他嘴角微微地上扬,冲她憨实地微笑着。
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她想着他会拉住她的手。可是他没有,他仍旧微微笑着。她又无望地垂下手臂,眼泪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他又刹那间消失了,她看不见他那张含笑的脸,还有那双温情脉脉的美丽的眼睛.....忽然她感觉有刺眼的光从云层中射出,裹得朵朵洁白的云像是穿上了亮灿灿的衣裳,那些光晕愰得她眼前只有镶着金边的白云的模样,却怎么也寻不到他了。她一下子明白,他,不会带她在那片如烟的云海里漫游。他们不再一起漫游。
她又是一惊。朦朦胧胧中她看到聚光灯下戴着蓝色帽子口罩的医生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她无力睁开眼睛,又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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