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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在病床上躺坐不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着一丝惶恐,但她极力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八点多一点,离手术不到一个小时。
她在心里不停地念着祈祷词:我无法无力唯凭真主。 求真主看护我顺利平安,看在年幼可怜的孩子的面份上,祈求多慈的主宰看护我手术顺利。她想着孩子尚小,如果没有妈妈在身边,该是多可怜,尽管爷爷奶奶都十分地疼爱甚至是有些溺爱他,但在他的成长里怎能缺少了妈妈的陪伴?有哪位母亲不想亲眼看到孩子在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呢?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孩子该是多不幸呢,她想想都觉得心酸,眼泪不由的已夺眶而出。
她赶紧低头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她觉得眼泪很不争气,在这时哭显得她很胆小懦弱。她知道自己的软肋是孩子,不管什么事,她的思绪只要一落到孩子上,眼泪就由不得自己掌控,但在此时让别人看来,好像是她特别害怕手术。其实不是,她认为穆斯林--我们回民,不遇事则罢,遇到事,特别是生死攸关的事,都会坦然地想:一切都托靠于主,一命交予主,死是迟早都要到来的事,这已经是她深刻认知到的。在手术这件事上,她可以表现得更从容更坚强一点的。
也许她的想法是比她的年龄更成熟些,比她稚气未脱的脸庞更沧桑些,比她稍显不安的眼神更淡定些。故事要是都能写在年龄和脸庞上,那就太青涩了。她,二十二岁,有个刚两岁的儿子,不说别人不会相信,都会认为她也就十七八的年龄,看不出来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妈。她肤如凝脂,俊眉修眼。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清澈,在细腻白皙的脸上更显美目妙兮,顾盼神飞。她可以说是天生丽质的女孩 ,这是真主的厚爱,使得她生得模样俏美,而真主的爱,表现的方式又很有反差,因为在经中说,真主喜欢谁,就考验谁。所以,她还受到了许多考验,感情上的,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今天的她就要面临一次身体上的考验——乳腺瘤的局部切除手术。要说完全不害怕那也不可能,但是孩子会成为一个母亲牵肠挂肚的精神支撑,会成为给予她勇气的源泉。她必须勇敢的去承受手术的疼痛和有可能出现的手术风险,她需要顺利地渡过这次难关,她还要与孩子相陪伴相慰藉。
她努力地想一些高兴的事,否则她会越想越悲戚,会抱怨真主给她的种种考验,她会想到去年的事,会想到一辈子都让她心疼怀念的人,会想到自己让人忧怜的命运,会想到为什么是她这样豆蔻年华的妙龄偏偏就得了这个病呢?让人难以启齿,从检查到手术,每一项都让她羞涩难堪,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病。哎,怎么偏偏是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偏偏是我?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怨叹起来。
其实,这个病从刚开始她觉得有些疼痛肿胀到现在也只是短短的二十天。但也就是这二十天,可怕的瘤在她的身体上一天天变大变硬,尽管一直在输液消炎,竟没有一点变小隐退的意思。
她觉得那瘤就像是去年的那场事故留下的种子,它早已随着时间慢慢在身体里萌发直到最近才终生成可怕的硬块,里面实实地积累着她的忧伤与怀念。她知道,不管是瘤还是往事都是前定中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许多事早已悄无声息地走在前定的路上,等着遇见该遇上的人。刻意地躲避事情的发生,有时就像迎头过来的车,你怕会碰到对方,对方也怕会撞到你,于是你拐车把向左面,碰巧他也朝着同一方向拐,最后,正正好好地还是撞到了一起。而这许多的事,你该经历的事,七拐八拐地还是要遇到。
所以啊,还去想什么“偏偏”,埋怨什么“偏偏”呢?
她想到昨天晚上,文勇带着儿子来医院,还特意给她烤了几十串羊肉串和牛板筋,这是她爱吃的。儿子拿着羊肉串在她和文勇之间跑来跑去,一会一个“妈妈吃”,一会儿一个“爸爸吃”,可爱的小身影在病床的间隙跃来跃去,那情景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幸福,病房里的病友也都羡慕着小三口。想起那一幕,她真的觉得再难的坎儿都不是坎儿,仿佛有个人在鼓舞她,在给她力量,在拉着她迈过一道道沟沟坎坎。
按说,陈然的年龄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华,是城里一般大的女孩正读书正谈恋爱,烂漫无忧得不识愁滋味的年纪,但是村里的形式,像是怕她要老似得,迫不及待地就将十九岁的她赶入了早婚的洪流,婚后一年便生下儿子,现在儿子刚刚两岁,聪明伶俐,一岁多点就什么拐弯话都会说。长她一岁的男人,更是超出同龄人的有责任有担当,为了让并不富裕的家庭有个相对像样的能走在人前的日子,他过早地担负起重任,因为皮革生意在村里已经形成了比较有规模的市场,自己就和岳丈一起租地开了小皮厂。对她也甚是疼爱怜惜。
她想起前年冬天,她怀着儿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十二点了,但就是想吃小车牛肉,怎么也睡不着。小车牛肉是村里的特产,是用新鲜的牛肉和牛蹄筋牛杂等加多种佐料慢慢熬制又冷冻而成,起先被冷冻成的牛肉是一整剁的,先辈们为了出外叫卖方便,就在冷冻时直接用许多削好的木棍把渐冷的肉固定在特质的木车上,成品需要用近二尺长的刀一片片薄薄的从肉剁上片下来,所以这小车牛肉也叫“剁车肉”。因为和牛蹄筋一起熬成,吃起来牛肉的部分绵柔鲜嫩,蹄筋部分鲜香筋道,许多人把这小车牛肉卖到了十里八方甚至是省外。可是大晚上的,村里哪会还有卖的呢?他想起离村里十多里外的一个加油站有同村的伙计一定还在守着摊儿,就二话不说骑着摩托赶着夜路顶着凛冽的寒风给她买回了小车牛肉,他冻木的红红的双手把新鲜好吃的牛肉捧给他,她一边香香美美地吃,一边抹着感动的泪水。他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把一片一片的牛肉温存地喂到她嘴里,自己一片都舍不得吃......
“陈然,这是主刀医生.....哦,这就是陈然了,是个很漂亮很坚强的女孩。”
陈然的思绪被一个和蔼温柔的声音拉回到病房,回忆里甜蜜的粉红色被眼前病房里满满的纯白色代替,可怖的白色,曾经那么让人伤心绝望的惨白。她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眼角,看了看正向主刀医生介绍自己的徐医生,又礼貌地微笑着望向主刀医生。噢,还好,主刀医生是一位像邻家大姐般亲切的女医生,她心里的顾虑随即消失了许多,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一直陪护她的娘家妈妈和婆家妈妈早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安慰她说:“孩儿啊,有病了就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先治病要紧,这正好啊,女医生,真主就照着你的心思安排呢,可得放宽心,把心放坦,病搁咱身上了,真主会借这赛摆布(媒介)把白俩(考验灾难)拿起的,托靠真主啊!”
“嗯,一切托靠真主。我每时每刻都是这样想的。妈,你们不用太担心啊!”陈然用乐观的眼神望着这十多天陪她输液检查,一直忧心忡忡的两位母亲。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娘家妈心疼地拽着女儿的手,拍着她的手,反复地说着。她的手凉凉的。
“文勇还没到吗?”陈然看了看手机,快了,手术时间快到了。医生展开了手术同意书,大概介绍了手术相关的事项和手术风险及后果之类的事。但是,文勇这时还没到,她焦急地问,她很想在进手术室前看到他,这样她会更安心点。
“没有,”婆婆说,“应该快到了吧,刚才打电话说,已经和你婶子你姑你姨出来了,你姑你婶还有你姨都忧着你呢,不放心,非要来站站场,可能在路上赶呢!”婆婆边说边探身往外瞅着正对病房的电梯口。那里拥着一些不知要上楼还是下楼的人,她没看到文勇他们。电梯口的人,有的蹇眉不语,有的神色慌张不耐烦地等待,大概来医院的人没有不心事凝重的吧。
“你们家属谁来签一下字吧!”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递向婆婆,陈然也随着那张纸把目光投向了婆婆。
“然然,你爸也在这儿,还是让你爸签吧,妈又识不了几个字,也写不好的。”婆婆嗫嚅着接过同意书,转身又递给了一直站在后面的陈然的爸爸。
“让我签啊,闺女到你家了就是你家人,俺们娘家人能做主吗?”陈然的爸爸接过了同意书,似乎对“娘家人”在很多立场上的“无法自主”而有点嗔怨的味道,但也不好意思说不签。
陈然知道婆婆怕担不了手术的风险,万一有个好歹,最后落下娘家人埋怨,就很懂事地跟稍有犹豫的娘家爸说:“爸,还是你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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