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说:“干不好你们就走，人我多得是！”
一
“什么？老王回河南了？自己辞职的？”
刚来这个商圈做了半个月保安，在每天上班前的闲聊时，从班长老赵口中得知另一个班长老王连夜带着他的人回了河南老家。
老王四十来岁，大肚子，每天红光满面，我们这个商圈整个保安队伍里，他的衣服和皮鞋永远是最干净的。平时言行举止都很大气，若是不认识的人第一次见他，大部分都以为他是大老板。说实话老王这人很不实在，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友好相处，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刚来的时候他对我们特别客气，见面会嘘寒问暖，关心生活，早上叫我们起床，平时有啥事也都客客气气，总是笑脸相迎，一点不摆谱。他加我微信是因为在一天深夜售楼部需要帮忙搬东西，他联系我和另一个哥们儿加班，加班费是没有的，忙到快凌晨只有两瓶饮料的慰问，为这事我们腹诽很久，当时大领导可是对他的积极连声称赞，也没见他请我们撸个串啥的。
老王的朋友圈可真是励志的典范，各种心灵鸡汤，为人箴言，而且对自己的工作前途充满希望。我也觉得他下一步应该就是升队长了。听我们班长老赵说，老王以前确实是个老板，在河南老家有房有车，在工地上手下带着不少人，但施工出了一次事故，家底赔得差不多了，还时不时有人找他额外索赔，无奈之下背井离乡来到武汉做一个保安队的小班长。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一次早会，老张突然宣布了一个人事调整，小龙升任白班班长，老王任晚班总班长。老王这是明升暗降，算是被架空了，我们都很迷惑，小龙刚来没多久，论资排辈也不应该当班长，直到我们知道他是老张的亲戚，大家就都默认了。
从那天之后，老王整个人都变了，不再跟我们打招呼，也不再笑了，偶尔晚上碰到，他也是满身酒气。
他走的那天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英雄才会愈挫愈勇吧。
十天了，他朋友圈没有动态，也可能是把我们都屏蔽了吧。
二
老张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着退伍老兵的雷厉风行，威严果决，以至于我们只敢私下喊他老张，但他又言行不一，自相矛盾。每次开会都批评我们工作散漫，规定任职待遇根据工作情况而定，却又任人唯亲。因为总公司员工下班后喝酒猝死，老张严令禁止我们下班后饮酒，但我在晚上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经常碰见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后来我知道他每次喝酒后就回宿舍睡，没喝酒就去外面租的房子里和他女朋友一起住。老张驻守边防数年，回到地方后非常珍惜家庭生活。奈何天不遂人愿，老婆在壮年时发病去世，没过多少年，即便老张倾家之力，也没能挽回女儿，医生说是家族遗传病，老张总是内疚说自己没能早点退伍好好照顾她们娘俩。现在每次周末，他还是喜欢穿着在部队时穿的便衣，上次聚餐时，喝醉的他看着手机上的妻女照片，笑得含蓄。我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而言，离乡就是离愁。
三
最近新来了一个胡师傅，不到五十，光头，眼睛永远眯着，声音很沙哑，一口浓重的河南话让我每次跟他交流只能依靠勉强听到的几个字来猜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值夜班，话很少，食堂的饭菜他吃不惯，经常自己去买馒头和酱菜吃。
一次晚上肚子饿，买了宵夜经过他值班的地方，他叫住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说话很慢，我大概明白是让我教他怎么发朋友圈和用视频通话。教了几遍，他会了以后我就请他一起吃宵夜，他还跑去买了两瓶冰啤酒，我俩放肆的喝酒撸串扯闲天。每次上完夜班别人都回宿舍补觉，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机，发呆或者实在困得不行就上去睡一会然后又下来。自从他会发朋友圈之后每天都会有动态，都是生活琐事，今天吃了啥，看见了什么豪车，领导给他买了一瓶饮料之类的。微信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总是来问我，可能是为了答谢我，有天他值班时买了酒菜，邀我一起加餐。几瓶酒下肚，他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人自说自话，大意是说他听别人说我是大学生来做兼职，他希望儿子也能上大学，不过他儿子不理他，也不认他，因为他是坐牢回来的。说到这，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来看了我一会，看我埋头吃肉应该没听清他的话，他才继续喝起酒来。我没问他犯了啥事，蹲了多少年，只是和他一起吹牛，吐槽领导。酒足饭饱，他用微信给上高中的儿子发了个视频请求，一直没人接，我在旁边笑着说他儿子肯定睡了，明天还要上学，他说也是，然后他又发了朋友圈，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今天和大学生小兄弟一起撸串”，我哈哈大笑。
我回宿舍前看他还在那摆弄手机，我想我不会告诉他微信还有屏蔽朋友圈的功能。
四
自从老王回河南之后，我们班长老赵一直心有戚戚焉，他知道也快轮到他自己了。他还是比较满意目前的工作，手底下管着十号人，大小是个领导，如果回河南的话又得从头开始。他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饭后和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儿子视频，总是找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远远看着他笑眯眯。队长老张时不时会对老赵管辖的区域挑点刺，我和同样兼职的同事开玩笑说，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我们的云淡风轻，对老赵来说却是无奈。
该来的总是会来，早会的时候队长宣布老赵马上就要辞职了，以后白班由小龙统领，看着老赵一脸懵逼又局促无助的表情，我们只是无能为力。吃过早饭老赵开玩笑说他回河南也要去当队长，我们不可置否。老赵工作踏实，认真负责，也没多大野心，平时很护着我们，我们说凑钱请他吃饭践行，他拒绝了，说我们赚钱也不容易。第二天他没来开班会，临近中午才见他，双眼肿得厉害，凑近打招呼仍能闻到一身酒气。
如果酒能消愁，卖酒的老板该是世界首富吧。
没想到老赵比我们还先走，走后第二天队长才告诉我们，我想以后每天上班前没人陪我们扯淡了。
我辞职的时候给老赵发了一条微信：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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