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走他乡上大学的第一天第一夜。
那一夜的雨很大,但我却无比的欣喜。因为明天,老人就要先走了,后天,老妇人也要走了。大后天,在往后的岁月里,离开冰洞的我走进了一个充满意外而更令我厌烦的一个不足40平米的寝室。在这里,我蜗了4年。
这里最初有一个A,有一个B。
前者立志不谈恋爱,后者经常在电话里给他的小老弟们传授恋爱的经验:“老弟,你听我说,女人就要哄,强硬的,带点委屈的又若即若离的那种。”
四年后,A用坚定的意志保持了所谓的贞操。B在2年前的某个晚上,楼上大四学长毕业狂欢,高唱《单身情歌》的时候,他坨在床上,哭的稀里哗啦,向刚回来的不明所以的我要纸。我递给了他。“不是稿纸,是他妈的面巾纸。”于是,我赶快躲了出去。不久,他与一个学妹成双成队了,一起吃饭、一起考试。
向所有人宣誓,虽然我有癫痫病,虽然我腿部有肿瘤,虽然我被分手。但我在爱情,就是战无不胜。
于此,我们后来寝室4人打赌猜他的分手时间,我堵的6个月,A说9个月,C说4个月,D说12个月。最终的结果,好像是我赢了。
4年间的第2到3年,因为我与B的矛盾僵化,每晚回到寝室后所有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只要我一开口说话,B就谩骂道:“操,傻逼。”于是,我在A和D的口中经常被叫作“操傻逼”。我选择了冷战与忍耐。
因此,这冰冷的氛围持续了有1年的时光。但这是我多年选择的习惯。我在老人与老妇人之间冰窟里也选择了冷战与忍耐。区别在于,前者只有1年,后者已经挨过了十多个春夏秋冬了。
当年,B早上7点,他起床。刮胡子,每天刮两到三遍。剃刀声刺耳。我的梦顷刻被折断。每天早晨都是如此,夜晚我要忍受呼噜三重唱。我强硬地入睡,被生硬的惊醒。以至于后来,我在一个陌生的女人家入睡的无比安然。那不代表我忘了激情,而是我他妈太累了。我每天早晨,都在等待这该死的剃刀声停止。但它漫长得就像我在溺水一样。剃刀声一响,我固定在溺水,而且越溺越深。
他喝水。吃饼干。开窗户。拖地布头打到凳子腿上,声音同样刺耳。经受了一晚上的呼噜声,我已经他妈的筋疲力尽了。我盼着这B早点离开,就像盼望着老妇人早点离婚一样。老妇人总说这并非儿戏,我总说我早就知道了,这只是所谓成熟的人们之间的游戏规则而已。我痛恨这所谓的规则,所以,为此,我特意创造了游戏规则。在那一出戏剧里,演员和观众们可以尽情的玩耍。只不过这玩耍得很模糊而已。因为真正的游戏规则只有我有。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你遵守你的,我制订我的。
幸与不幸的是,B用他最后一点不癫痫的脑子里仅有的自知之明申请离开了。不幸的是,老妇人仍然没有离婚,竟然在等我结婚之后。多年以前在情感漩涡里挣扎的我早就决定了婚姻之于我还异常遥远,所以老妇人与老人的离婚同理可证,也非常遥远。
这是一出荒唐的笑话。我离开了一个冰窟,却又走进了另一个半死不活的冰窖里。人生奇异之处正是如此。如同老妇人离开了一个在每年春节前后天天被催债人挤满屋子的房间,走进了另一个形同陌路的房间一样。处处都透露着一股不自量力的玩笑与强颜欢笑的骄傲。
这仅仅是漫长岁月里一段诡异的泥坑而已。我深知这泥坑在未来会越变越深,直到把我永远的深埋进去,至死方休。
B在大学末期将一辆丰田车开进学校低调地耀武扬威着。宣誓着我在爱情,战无不胜,是有原因的。而我末期正在准备着我第一次失败了的考研究生的复习生活,像个落魄的苦行僧一样。每当我晚间要去上夜自习的时候,C会朦胧地说一句:“当初我也决定考研就好了。”然后扭头继续他未完成的美梦。D与A后期一直在寝室里打游戏。
所以后期,我像一个孤鬼一样在夜间的校园里穿行。我践行了不要说话,不要陪伴的总体纲领度过了大学那4年不尴不尬的日子。
那时,我可以一个星期的晚餐都吃街边的煎饼,我可以一个星期都都吃路边的肉夹馍,总之,我是路边小食摊的常客。纵然是如此这般的后期考研究生复习生活,但结果失败了。所以,一心的苦行像是我在自我嘲笑一样。每当想起的时候,我就嘲笑自己一遍。等到我笑不动了,这段经历也就阶段性再次被遗忘。
B估计继承了他父亲煤老板的公司。A在上海当了语文老师。C在安徽郊区当了语文老师。D在吉林做了高速站路口收费员。我继续着第二次降低了学校标准后的研究生考试的艰难行程。老妇人与老人依然活死在冰窟里。
这4年什么都没有改变。等到老年我究竟要怎样回忆这周遭所谓认可的快乐的时光呢?
无论你垂垂暮年之际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忆自己的一生,你们都会嗤笑自己当年的幼稚、愚蠢与无知,作为经历过成熟顶峰的老人们在此刻返璞归真,迎接自己最后的快乐。这快乐也并不多,回忆里也非处处洋溢着喜悦,更多的是在痛苦与苦闷的间隙里那短暂的时刻而已。就像偶尔的热水烫了嘴,情绪立刻糟糕起来。
人到老年之后,情绪里是快乐的变种,他自知快乐是没有年轻时候的纯粹而充满激情,所以常常采取用无奈的笑容抵制无聊的一天。如此,对于快乐的沉默就是死亡前最经常的表现。
与此相反,正值青春时的青年人们,考试考的好,心仪的姑娘给了自己一张纸条,明天是星期天等任何细微的差别都能激起自己快乐的情绪。即使偶尔热水烫了嘴,当那个姑娘回头看你时,你立刻忘记了疼痛。
中年人的快乐最复杂,当偶尔热水烫了嘴,一个女人朝他微笑,他立刻觉得这烫伤加重了。这个女人昨天路过办公桌时刚跟自己说过:“要不你先爱上我吧?”因为他的老板用了与这个女人一样的句式:“要不你先休息一周吧?”回到家照着镜子,更感觉那烫伤火辣辣的刺痛。
通常,这3种事情会发生在那个老年人回忆中:那个姑娘微笑的对象其实是他座位后面的体育班长,曾经那个女人为自己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向老板汇报,这个女人爱上了这个中年人。而老板主动给这个中年人的休假是那个女人争取的。曾经萍水相逢,如今遭遇过眼云烟。老人嗤笑自己曾经的愚蠢与无知,孩子们看到这老人的微笑,以为那是他怡然自乐的闲适生活方式。
唉!时间飞快意图很明显,促使你无暇选择你的过错:你一直在等待着悲伤离你而去。所以,寻找或者试图回忆,都是徒劳。那片刻的快乐将裹挟着排山倒海式的忧愁而来,瞬间击垮试图重拾希望的某中年人。
所以,我从回忆里转危为安,固执地与当下僵持着。此刻,我万分焦迫。彼时,我困顿难抒。在相同的时分,我静静地寻觅、沉默,凝视着微风,思绪渺远而绵长:
年轻的快乐是激情,中年是自由,老年是回忆。恒常的总是自由:当我们有一天为了自由而开始担忧的时候,我们便不再年轻了,我们也不可避免地步入了一个难以忍受的世界了:
试图理顺快乐与世界的关系,就必须接触死亡。这也是加缪在与我同样年华时深感困扰的话题,以为死亡是最偶然的,这世界没有什么比巨大的偶然性更能激起快乐的了:比如陡然而富,比如天降仙女。二者都可以通过在薄情寡义的世界中用不择手段的方式得到,但长生不老,只存在于理论上与意念里。
所以面对死亡巨大的威胁时,快乐终究短暂的要命:年轻是苦痛的代名词,老人是沉默的大多数,唯独中年人的快乐最使我感兴趣,他们面临着自己父母突然死亡的威胁,面临自己孩子终将离开的必然,面对着自己也必将属于沉默的未来,他们面对快乐时的无力感令我着迷,它主要源自于我的恐惧:
当一个姑娘说我笔下的文字不够悲天悯人时,你知道这使我多么的快乐,我只关注我的喜怒哀乐,我只关注我的快乐。为此,我需要确证与我不在一个节奏的所有无关人的生活状态,如果这都不算悲天悯人,我不知道什么才是这个词的真正涵义了:
世界试图迫使我们扭曲事实,囫囵美好。我们努力地死去,却换不回一滴眼泪。趁年华未老,我们该怎么样换取快乐?
关于人生,我们可以这样开头:你要烦心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关于爱情,我们可以这样开头:他在自己已经许下的承诺的重压下已经精疲力竭但又乐此不疲……
关于死亡,我们可以这样开头:你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迟迟不来的灾难,它按部就班但又突如其来……
关于孤独,我们可以这样开头:多年以后,他终于承认,曾经繁花似锦的每一条人来人往的路到最后自己一个人都会重新再走一遍……
关于名利,我们可以这样开头:时至今日,你为了确证一个虚名,已经拼尽了一生的光阴……
………
关于我所有的关于,最终我们要续写这些开头,拼了命的要将“快乐”这个关键词挤入但难免差强人意,在这差距中我们终于承认:
那些曾经我们期待的风云激荡、众星捧月的未来里,我们却是孤独一人的旁观者,我们在一个温柔的夜里喝醉,最终死的莫名其妙。诗人李白如此地死去。
那些曾经我们期待的勤勤恳恳、日日夜夜的未来里,我们仍然独自彷徨在一阵阵狂风暴雨的街角等待着,我们清晰地知道没有人会给我送伞,最终我执拗地渡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条破船上。诗人杜甫如此地死去。
在左突右撞的生活里,我们终于迷路了。倒也好,剩得我们去找。
最终的结局是:走一程,便是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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