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我斜视着整个舞台。演员佯装着情绪的饱满,观众佯装着兴趣盎然。导演之前给了演员一半剧本,给了观众一半剧本。这里,所有人都将会讶异,佯装的表情终将被撕掉。我想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是嘲弄,是讥讽,是嗤笑,是无力,是咒骂,是沉默,更是疲惫……这才是真正的表演,我是导演。真正的观众只有一个人,就是上帝,他老人家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好了。他固执的以为他自己是总导演。我固执地要证明他错了。好戏开始了。
相信我,如果说童年之于我已经是异常遥远的事情,之于这个老人已经是唯一值得他坠入温柔的记忆了。
老人于那个月夜想到曾经同样的时刻是他手里拿着吃光了雪糕的冰棍,捏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央求自己的母亲要吃第二根。而我,于同样的月夜想着的是曾经同样的时刻,自己拿着两根雪糕正准备跑去送给街道那头的一个小姑娘一根,然后一起吃。
这些事情终究烂在了我与这老人的心中,未曾有任何人知道。
我从我小屋中开始决定远行,到异乡上学、去远方旅行,在漫长的时间消磨里,我记忆的角落里总有一个黑点拂过:老人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低沉而又嗤笑的言语咒骂着什么,激动处,左手食指不时的有节奏的指向空气中他臆想的那个人。这个人必定是存在的,只是它终究变得模糊而扑朔迷离。
老人手指的方向是窗外飘飞的柳絮、刺热的太阳、浮动的秋风以及漫天的飞雪,日复一日,闭眼的那一刻即是永恒的梦乡。
人类有着远行的冲动,青春的激情里总是积淀着每一个人晚年回忆的光景。大自然执着于自己的艺术品,人类品味出其中新老交替的美感,将这美感剥开,渐渐地发现这里面是泪水。漫天的大雨,咸的,在一片汪洋中渐渐浮起一个个棺椁,那里是我们要面对的最真实的东西。
回忆总会是美好的吗?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们终将成为回忆的人以及他人回忆中的我。
我所写的所有文字,都是在回忆里完成的。回忆是残酷的,这是要强调的。快乐的短暂让每一个疲惫的人睡意朦胧。
我想说的话很多很多,我未说出口的也很多很多,因为那么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所以我变得沉默,直到我成了似是而非的哑巴,开始执拗地回忆着似曾相识的一切故事,包含我臆想的与错过的,经历的与梦到的……总之,似曾相识这个词汇是多么可怕的词汇啊。
就在一个细小的缝隙里,我的情感一拥而入,杂乱无章,千头万绪。最可怕的是将这个词置于过去与未来的假想中去,如此,瞬间我便老了很多,甚至一恍如烟,我便濒临了死亡。我闭眼的一瞬,似曾相识的记忆又一次莅临。你的爱恋与我的勇气消失殆尽。我的记忆被压缩成一个黑点,瞬间爆炸。
上帝说:“哦,恭喜你啊,你……终于死了。”
换个例子,主题不变: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人与同样的我。对面的高楼里仍然亮着三盏灯。突然熄灭了一盏。那个人熬不住了。可我胜利了吗?
其余两盏随即忽然也灭了,于此,我一个人面对了整个黑暗,周围的人都死了。
也是突然的,我想起牛奶还在微波炉里,跑去一看,已经凉了。再次加热时,这夜里的光亮竟然是微波炉里的光亮,我看花了眼。
岁月一眨,我每喝一口都是那么的缓慢,小心谨慎,我想让此夜不明,我想让此刻永恒,我想的是在多年以后的某个瞬间是否还会想起此夜?这个瞬间的那个时候,我的父母早已死了很久很久很久了。那时,妻子已经也离开很久很久很久了。于是我起身再次在新的一台微波炉里热牛奶,也如此夜。
那时一定有人偶尔会翻到此页:
记住啊遥远的人儿啊,我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你微笑了吧遥远的姑娘啊,我已经是死了很久很久的死人了啊。此刻我的笔下是我的泪水,彼时的你或者受到了情感或者生活的挫折啊,看着这行文字的你啊,我们一定都会忘记曾经我们说过的一切话语。
我此刻的记忆犹新并不代表什么?永恒的也唯有这回忆。回忆里的你与你回忆里的我。
但等我也死了很久很久之后,回忆也就没了。我从此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也就一丝不剩了。你就像那被莫名踩死的蚂蚁一样,永归虚无……
亲爱的人啊,你我该为谁哭泣呢?钟声响起,加缪说:“无论你是否怀疑,我们感兴趣的永远是我的宿命。”
如此,老人的宿命论便根深蒂固了。
是啊,命运啊,我每次认真地凝视,却抵不上我无精打采地旁观。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和缓而温柔。她在询问我有关人生第一场梦到的事情。我欣喜地倾听,但我听不清楚:
“与我去喝杯酒吧?”她问我。
“不,我不想去!”
“哦,那我也不去了。”她失落地回答。
瞬间,谈话又归于沉默、静止、冻结,而后是长久的孤独。
回忆里我如果那时去了呢?也许呢?结果会有所不同吗?我只记得,初次见面时,我们都说了同样一句话:“你的声音真好听!”
后来她莫名地死去,我一直做着香草巧克力冰激凌的梦,这梦被后来的妻子一再嫉妒与嘲弄。
啊,我匆忙地于这深夜结束了繁重的工作,想起了明天就是漫长的假期了。但我还是定上了表铃,于清晨清脆地响起。我猛然地起身,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老了。每一天都是假期,我在漫长的沉睡中度过了每一天。曾经与我通信的姑娘早已经远去,曾经与我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已经入土为安,曾经所有的无知与悸动都成了回忆,于此深夜一遍遍地梦着,醒来,接着梦,接着醒,直到天明。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世界又陌生了,我也该被遗忘了。
天固执地要下雨,人固执地要离去。陪伴是奢侈的,唯一欣喜的是,我活了很久。但每天都过着方生方死的生活。想必这该是每一个人的常态。
年华终究会散尽,你终究成了他人回忆里的人。当祭奠你的人也死去,你终究成了被世界埋葬的人,终究成了死了很久的死人。你,终于被被世界抹平了,但你仍然执拗地挣扎着:
多年以后,谁还在回忆你呢?
即使模糊的记得,谁还会带着微笑呢?
你成了一个冰冷的符号。没有谁有空闲愿意了解你的故事。
上帝睡了好久好久,有人吼过他死了,他就装睡了好久。有人吼他又活了时,他假装没听见。当人类再次呼喊他时,他已经是睡了很久的上帝了。装睡到最后变的真的睡着了。上帝向人间表示抱歉,而人间早已经换了一批人,听不懂上帝的歉意,以为上帝是在嘲讽。于是,又有人吼他死了。这时的上帝直接沉睡了。
上帝与人类总不在一个节奏上,你说的时候,他在睡觉;他说的时候,你在睡觉。最后,双方都沉默了,都在睡觉。互相展示着疲惫,声称要把话语权交给对方。可是,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一人睡一张双人床,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拥抱谁。
上帝睡到瘫软,人类争斗到天明,只为一个所谓的话语权。但最后一切的解释权却莫名其妙的砸到了那个自称为上帝代言人的头上。余下的人感觉自己被玩弄了。于是新一轮的战争开始了。惨烈到人类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和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性,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终生都在痛苦的回忆中受活。
人类更不再皈依上帝,人类开始了无所适从地游荡,痛苦而艰难。当人开始回忆为什么的时候,人便不可救药的陷入了情归何处的质问中。最终,人类的选择走向了各种极端,而陷入回忆的人是最温和的反抗了。
我们总感觉现世的人生没有死亡精彩。梵高死了,他的画却被拍卖出了惊世高价。卡夫卡死了,他的小说被奉为现代派的圭臬……我们觉得这些故事哪里不对?
我们应该像毕加索一样,生前就能看到自己的画进入卢浮宫。我们应该像拿破仑一样令自己的人生风云诡谲。可是这也感觉不对?
我们想着要像很多人的一生,却终究活得不像自己。我们活成了他人的半个影子,竹篮打水的寓言总在自己人生的线路前方等着。情归何处的质问里至少我们还有情,而在离去与归来如此短暂的巡回里,我们变得无情与冷漠,最可怕的是,它们又是那么的动人。
之于我,可以把回忆放置在角落很久很久,直到它腐烂发臭引起了我不得不注意到的程度。我摊开它,气味使我昏厥。而也就在此时,闸门洞开,一发不可收拾。我质疑完了所有古今中外的问题却得不到一丝一毫令我欣慰的答案。人间万分的苦痛,真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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