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鸟

这是一只独鸟。每次沿着河边走，我只是看到它。它的左翅上有一个黑点，它从来不让我靠近，看清楚。

每次我走在河边，总是看到一只白鸟，或者从下游往上游飞，或者从上游往下游飞。它的左翅上有一个黑点，由此我确定，它是一只独鸟。

它飞的时候，左翅显得很拘谨，摆动的幅度也慢一些，好像怕人家看到。它的身子无论从升起还是降落，总是向左边倾斜。

我估摸着，它的左翅应该被人用弹弓打过。但它从来不让我靠近，哪怕我面前的水面有一条小鱼跳出来，它也不会飞过来。

明明我手上没有弹弓。

这说是一条河，但显得有些装样子。它的两边都做了整整齐齐的花瓶样的栏杆，栏杆旁边还有整齐的步道。这也难怪，它流在大城市，就应该有大城市的样子。

河水并不深，带着乌黑色，好像拌了水泥，窄窄细细，要流不流的样子。它的源头，其实主要来自两边的小区。

河面上矜持地浮着一些树叶，碎纸，根本看不出它们要到哪里去。靠近两岸，长着一些菖蒲，半青半枯，柔弱得随时要栽进水里。

独鸟时时贴着水面飞，偶尔摆一下头，像对着一面镜子，只可惜镜子太模糊。有时也会落在菖蒲旁，歪着脑壳，提起一条腿，像随时准备逃离。

河虽不深，河水很浊，但里面也长着一些螺蛳和鱼虾。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它们都获得了顽强的生命力，再昏暗的地方也能够睁开眼睛。

经常有人下到河里用网兜捞螺蛳蚌壳，也有人靠在栏杆上钓鱼。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也获得了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吃自己吐出的东西。

有人的时候，独鸟像一道白光，静悄悄地闪过。无人的时候，独鸟像一片白云，静悄悄地坠落。

它从不发出声响，也不刻意留下翅膀飞过的痕迹。它像一架沉默的飞机，只是在固定的航道上滑行。它不敢有丝毫的出轨，面对钢筋水泥的森林，它找不到何处栖身。

它的脚下早已没有大片滩涂的痕迹，也没有稻谷清香的味道。它的同伴和亲人，不知在何处存身。它不知道很多东西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它不知道四处明明越来越拥挤，却又越来越空荡。

它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但它知道要活下去，就只能在这条河里，轻轻悄悄小心翼翼。

每次我走在宽敞整洁的人行道上，总会生出一种骄傲。旁边是大片的草坪，一年四季绿油油的。地面光滑得像镜子，我还可以停下来捋捋头发，摆摆身子。

长长的人行道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人的背影。轻轻悄悄，无声无息。可是，一到了尽头，我的骄傲便消失得无踪无影。我再不知往哪儿去，四处都是高楼林立，纷纷沉沉，很快将我的身影淹没。

独鸟依旧在河面上滑行，身子有些倾斜，但还算平稳。不知道它的起点在哪儿，也不知道它的终点在哪儿，也不知道它在何处折转身。

生命已经成了一种飞行的模式，即使一片浑浊，没有四处碰壁，就已经算是幸运。

我一直在寻找我的幸运，在无数个折转身的刹那，似乎听到一声声哀鸣。我分明成了一道白影，却没有飞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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