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 [endif]第二十二章老校长荐稿
老校长担任现有职务已经十五度春秋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所小学已深刻地烙印下老校长的痕迹:唯唯诺诺、畏畏葸葸,仿佛只知道听话的三好学生。
任职之初,老校长便习惯于听凭领导的意志从事,这其中包括诸多教师的引进尽皆如此。在行将退休之际老校长才恍然彻悟,自己老黄牛似的谨小慎微已经严重影响到学校的未来和正常的教学秩序,这份迟到的彻悟让老校长情何以堪。
应该说作为一个多少还算正直的人,老校长始终对那些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招徕的老师分外反感。但他更清楚一旦将关系网拒于校门之外,将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学校的经费会被挤占,正常的教学秩序将无法维持。因此,老校长时常得在原则与现实之间踩钢丝绳,这种权衡的结果往往只能以妥协而告终结。毕竟在中国领导拥有最后的绝对的话语权。
一直以来,老校长都在反思这种处事哲学。这种反思基于太多令他局促不安的现实,这使得他对一些平庸的下属产生了严重的不满情绪,甚至完全失去耐心。老人希望以一种完美的形式结束自己的校长生涯,而不是满目疮痍,让人诟病不已。越是行将退休,这种愿望却越是强烈了。
是在一年半以前,新学年在即,老校长再次下定决心要为学校引进优秀人才。这促使老人顶住重重压力引进了一位陌生的局外人。尽管老人只是凭着一纸简历掌控了一个名额,但最起码这位幸运儿不是凭借特定的关系走进自己视野的,仅仅因为此,老校长都有理由感到自豪和心安理得。是的,正因为行将退休,成全了老人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勇气和良知做出决断。
这个幸运儿便是桑菁,吸引老校长注意力的并非是简历上不俗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对于老校长而言其实是很苍白的,毕竟桑菁只有中专师范的学历。校长看重的却是附在简历中的一首古体诗。为便于理解,诗歌作者并附上简短的注释语:
咏桃
尽言三月春光好,
绯红万朵花满堤。
泽畔昨夜风吹雨,
点头朱衣一时稀①。
【注释】①宋时欧阳修曾主持嘉祐二年礼部主考,于当届发掘苏
轼、苏辙兄弟及曾巩等一时之英才。当其批阅考卷时,每发现有惊人
之作便仿佛看见其身后有一朱衣人在颔首点头,后人遂以“朱衣点头”
借指慧眼识英才之人。此处譬喻桃花。
校长能感觉到这首诗洋溢着咄咄逼人的才气,“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老校长蓦然想起韩愈的这句激愤千古之辞,看来自己如果不作为“朱衣人”引进这位作者都是不行的:自己这一生可以官僚世故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的犹豫了。因此,老校长毅然拒绝了许多人的说项而选择了这位学历也许是最低的陌生的应聘者,应该说这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很可能要赌上自己这一辈子的清誉。
桑菁来报到这一天,校长早早就守候在了办公室外。老校长的确想见识见识这位求职者,虽然自己仅仅因为一首诗便做出这一“英明决定”显得十分仓促,老人确实希望自己不会因为这份决定而后悔。
谈话依然围绕着这首诗而进行。
“这首诗是你写的吧?”老校长从案头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抽出桑菁的诗。
“是的,是我的著作。”桑菁回答说,在这种情形下看到这首诗,令桑菁感到很是吃惊。她根本无法揣测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写古体诗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再说有多少人愿意悉心倾听自己用仿古诗作来倾述自己的心曲呢?
听到桑菁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著作”一词,老校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的这首诗好像不大符合平仄规律。”
“我觉得写古诗大致押韵就行了,不必拘泥于平仄,诗歌最重要的还是立意。的确,这首诗确实可以改用其他更符合平仄规律的词语来代替不符合规律的词语,但我觉得这样做不过是在玩弄文字游戏而已。我觉得我的诗歌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言尽于此,写诗的目的不过如此,其他都是次要的。”
“你这话太过绝对,平仄规律是古诗的内在要求,只要是写古诗就一定得遵从这样的规律。”桑菁的话完全颠覆了老校长对古诗平仄规律的认识,让老校长隐隐感到不快。
“我觉得古诗限制太多是对古诗的一种束缚,会限制古诗的自由发展。”桑菁依旧固执己见。
“你懂得什么是诗?”老校长不安地打断她的话,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出去。看着愣怔在现场的桑菁,校长隐隐有些不忍,考虑有顷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带她去找某主任办理了报到手续。应该说这次会见完全可以看作是对桑菁的一次面试,大可以行使庄严的一票否决权,不过老校长还是宽容而审慎地选择了要听其言,观其行。
在随后几个月的教学工作中,阿菁很快便显示出其卓越的才华,语文教学搞得虎虎生色。她对于语文教学显然有其特有的悟性:知识全面、见解独到、方法得当、善于引导学生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班上的作文教学更是呱呱叫。
因为区中心小学的特殊地位,区教育局经常会组织这样或那样的听课与调研活动。现在,老校长已经习惯于将桑菁列为首选,而每次她都能出色地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赢得区领导的颔首赞许,这使得桑菁很快便蜚声整个区教育界,为学校赢得良好的声誉。
当然,桑菁也获得了诸多的荣誉,老校长对桑菁其实是不吝奖励的,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声望与关系为她力争这样的荣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成为区一级的优秀青年教师甚至是区优秀教师,这是许多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的老师都无法奢望的。
老校长很清楚老师们对后来居上者的嫉妒心理和对自己行为措置的颇多非议。不过老校长确实是想树立一个典型,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荣誉,关系到自己甚至在离开这所学校之后还能为人们所称道、所瞩目,因此老校长对于此中暗潮汹涌的种种议论并不屑于一顾。
更何况在老校长看来,教书育人确确实实是要有才华的,有的人即使教了一辈子的书,却始终不得要领。既然桑菁有这样的悟性,平时工作又十分投入,那就让她一人独享自己的器重和赢得所有的荣誉好了。
现在,老校长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既然桑菁也就是说自己最近收下的这个干女儿对诗歌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为什么自己不能再推她一把,使她能够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里自由驰骋呢!基于这种憧憬,老校长很自然地想到了一位在市里某教育期刊担任文学主编的朋友,老校长期望借助于这位朋友的提携使得桑菁的诗歌出现在这家刊物上。
现在的问题是老校长同这位主编并不十分熟悉,只是一面之缘,曾几何这家杂志社来区中心小学采风组稿时,老校长颇尽地主之谊,令其印象十分深刻,说过几句客套语。不过在中国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通过不超过三重关系而同他建立起十分深厚的渊源,可以说中国人将这种人情关系学说发挥到了一种极致,炉火纯青。
老校长原本可以找一个更为普通的职员去与主编联络感情,虽然在官场厮混了一辈子,但老校长依然是一个对官场颇多忌讳的人。而这件事情确实是老校长隐藏很深的一桩心病,不能张扬,只能由自己亲自出马。因此,当老校长拿定主意之后,立刻风尘仆仆赶到市里,去约见这位主编。
主编对老校长提出要在这家教育类的刊物刊登一位老师的诗歌未置可否,只是冷静地表示先看看作者的作品,这样的辞令大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托辞。老校长忙不迭地将桑菁的一部诗集作品呈上,主编大致审阅着,提出如是异议:“我们刊物基本上刊载的是教育类的文章,有关爱情类的诗歌和古诗暂时还无法采用。”
“可是作者的著作中不是还有童话诗吗?”老校长也采用了“著作”一词。
“不过,这些童话诗太长了,我们刊物版面有限。”
“也有比较短的。”老校长说着,掏出另一部诗集,在主编看来老校长似乎作好了两手准备,其实是校长觉得短诗并不足以充分显示作者的才华。
“嗯,我看这首童话诗还是蛮可以的。这首诗应该是改编自《意大利童话故事》,据说童话的原作者卡尔维诺还是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级的作家呢,牛皮得很,不过这首再度创作的诗在我看来却要比原文精彩得多。”主编很是振奋地说道:
勇敢的小乔万尼
一
从前有位勇士名叫乔万尼,
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或许正因此他更仿佛愣头青,
面对生活的魅影全无所畏惧。
这天他欲住进一幢荒寂城堡,
人们纷纷劝说他赶紧回避。
传言这里并不平静经常闹鬼,
夜里会发生恐怖怪异事情。
乔万尼吹着唿哨毫不介意,
安心地坐等那可怕的时分。
果然从壁炉传来阴森森声音,
“你是否介意扔来两条人腿?”
“你扔吧,”乔万尼平静地说。
血淋淋人腿立时被扔至眼前。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扔吗?”
乔万尼对着空气如是喊话。
不知从什么地方“噼里啪啦”,
又扔下来胳膊、身段和人头。
乔万尼索性将它们拼凑一起,
却原来是人高马大一个巨人。
魁伟巨人因此得以完全复活,
分外感激乔万尼的救命之恩。
特送给乔万尼这座荒凉城堡,
就此消失无踪连同可怕回声。
从此乔万尼开心做起了富翁,
享受着世间不尽之荣华富贵。
幸福生活看起来会天长地久,
或许这是勇者所应得之荣誉。
直到这天他看见了他的影子,
却居然被自己的影子给吓死。
哎呀,多么勇敢的小乔万尼,
演绎出多么不同凡响的闹剧。
二
这首诗蕴含着中国式元素,
乔万尼为啥要做什么富翁。
拥有怪异城堡未必是福气,
影子富翁可值得讴歌赞颂?
潇洒做穷人不一定就悲哀,
即使穷得失去自己的影子。
最可怕利欲熏心一夜暴富,
却得当心被自己的影子吓死。
“那你是打算刊登这首诗作了?”老校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登是可以登,不过只能登第一节,第二节诗肯定是要被咔嚓掉的。无法通过政审!其实第二节才是这首诗的诗眼,简直太精彩了!”
“只登一节也不错,我可不想给作者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还有就是最近我们杂志社经费有限,发表文章得要交纳一定的赞助费。”
“照你这样说,我是要倒贴本了。”
“没办法,现在国家对我们的支持太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这家刊物就得关门大吉了,所以要想发表作品得趁早。”
“那谈谈你的条件吧。”老校长知道主编所言非虚,毫不以为怪异。
“您得帮忙销售一百本我们的杂志。”主编不禁狮子大开口。
“只要你们的杂志刊登这位作者的文章,我保证你发一期就帮你销一百本。”老校长很肯定地允诺说,“反正这也是在帮作者打广告。”
“您销得了吗?”主编好意提醒说。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到时去找区教委,这些年都是他们找我的麻烦,现在我也得让他们吐吐血。再说,我这也是为区教委贴金呀!”
“我想问一下,这位作者什么文化程度?”主编这时却问道。
“中专师范。”
“什么,中专师范?”主编大为吃惊地问,接着调侃道,“我原以为不是牛津哈佛的最起码也是清华北大的,看来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就是中师毕业,再高都没有了。”老校长十分自得地说,似乎作者的低学历倒成了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主编不免尴尬地说:“那这位作者也太有才华了,简直难以置信。古诗、现代诗样样精彩,抒情诗、叙事诗都相当有成就,立意高远,笔力遒劲,非一般人可比。很可能她的诗会领导一种潮流,成为一时之风尚。不过这将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为什么得许多年之后?”
“因为她生错了一个时代,中国诗歌必将是每况愈下,恐怕得一直跌到其谷底才有可能出现反弹的机会。也只有到那时她的诗才有出头之日,独领风骚。”
听到文学主编如是评论老校长不禁深表惋惜,如果阿菁很快成为一介名人,那么此次的举动将为自己博得伯乐式的清誉;而如果阿菁最终为这个时代所埋没,自己的此行则大有玩弄政治权术之嫌。总之,看待一件事情不能完全依据其初衷,有时只能依据结果做出评断,虽然这种“只重结果,不重过程”的逻辑思维让人觉得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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