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子曰:“有坐而得者,有坐而不得者;有行而至者,有不行而至者”。(《中说》)
宋人阮逸注曰:“坐之行之,一也,而有得有不得,有至有不至”。清人俞樾在《诸子平议补录·文中子》中说:“‘有不行而至者’当作‘有行而不至者’,与上文‘有坐而不得者’相对成文……以阮注证之,则正文无‘不行而至’之意,明矣”。
文中子以“有坐而不得者”与“有坐而得者”作对比,是为了强调“有坐而得者”,这没有疑问。阮逸说“有至有不至”,把否定词“不”落在“至”字上,而文中子说“有行而至者,有不行而至者”, 否定词“不”落在“行”字上,却是为了突出“不行而至者”。
其实“不行而至者”即“坐而得者”,“至”是致广大,“得”是自得,无论向外充塞多远,也不离自性,《中庸》首章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性)也”,孟子曰“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而阮逸说“坐之行之,一也”,错解了文中子这句话的意思。俞樾也没有领会《中说》这一章的义理,仅根据阮逸的注解而断定原文“有不行而至者”当作“有行而不至者”,更是错误。
阳明先生曰:“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礼记·乐记》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孔子虽“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一部《论语》是“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孔子对子贡说:“予欲无言”。子贡说:“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孔子回答:“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古代真正一流的大儒能与古圣先贤心心相印,他们随机接人,因材施教,决不会把精力放在对经典的注释上,然而在与门弟子的对话中不经意间已经在阐释经典了。
文中子这句话很短,没有弟子发问,像是直抒胸臆、脱口而出,却把《孟子·离娄下》“天下之言性”章之“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与《系辞传》“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一句贯通起来。
朱子对“天下之言性”章的注解是错误的,把“故”解释为“已然之迹”,认为“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的意思是:天虽高,星辰虽远,然求其已然之迹,则其运有常,虽千岁之久,其日至之度,可坐而得。其实孟子说“千岁之日至”是形容路途遥远,如果靠双脚来行走,需要步行一千年才能到达。而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苟求其故”乃心之“思”,思则得之,可以“不行而至”,故曰“可坐而致也”。
“故”或“求其故”通“反身而诚”之“反”,天下学者慕道而修学,须从困知勉行做起,进而由“汤武反之”而实现“尧舜性之”,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此“智”向外逐物则有事,此为穿凿小智。智之自反为“故”,自反则“行其所无事也”。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学是学此乐,乐是乐此学,“乐莫大焉”即体现学之致广大。“大”不同于“多”,唯有一以贯之,才能由“博”反“约”而成就大人之学。“万物皆备于我”为“多”,从“多”到“大”是通过自反功夫而实现的。
“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孟子这里点出一个“远”,远者,大也,如《中庸》曰“征则悠远”,或如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可见,孟子由“远”而说“大”,此非量之积累,非行而至,“故”之自反,同时也是涵养扩充此心,《大学》所谓明明德于天下,故曰“坐而致也”。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老子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属于“行而至者”,其义浅。
其一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离娄下》)
其二
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系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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