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洋芋

大年二十九，我们一家四口回到湖北老家，吃过晚饭，一家老少齐聚一堂，围坐在火炉旁边，共话家常。爸妈照例找出很多小时候我们过年最爱吃的点心、小吃，瓜子、花生、糖果、月饼，摆了一大桌，可我跟老婆、两个小孩却尝都不尝，父母无奈之下，问道：“小时候这些都是你们最爱吃的，现在却都不吃了，你们难道还是喜欢吃连皮洋芋不成？”话音刚落，我立刻响应：“好，就吃连皮洋芋！”爸妈真的找出一大筐洋芋，放进火炉里烤起来。

所谓“连皮洋芋”，是我们湖北长阳土家族一种特殊的吃法，就是将洋芋（也就是土豆）连皮煮熟或烤熟，直接剥皮就吃。这种吃法如今已经很少见了，可是在我们的记忆当中，这种吃法曾经伴随了我们整个童年。

在长阳土家族的大山里，土地贫瘠，父辈都是依靠刀耕火种务农为生，主要农作物就是玉米、洋芋、小麦、红薯，这四种农作物自然成我们赖以填饱肚子的主食，由于小麦产量小，基本上只有过节或家里来客人了才会吃。平日里，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玉米、洋芋、红薯三种主食。

玉米是粗粮，我们现在吃的嫩玉米香甜可口，可当玉米做主食的时候，就只有炒饭或蒸饭。把玉米磨成面，然后在锅里加水炒熟或蒸熟，面是糙面，跟水搅拌后结成一团一团的，吃起来虽然香，却难以下咽，加上一年四季没有什么变化，实在是让人生厌。

红薯是另一种粗粮，作为主食的话，要么煮熟了吃，要么和玉米饭一起炒，总之也是难以下咽，而且吃了红薯肚子胀得鼓鼓的，却是不经饿。

所以，我们小时候最爱的主食就是洋芋了，而且，洋芋不光可以做主食，还可以做菜。每当洋芋刚成熟的时候，我们家餐桌上要吃好一段时间的洋芋宴。主食是炕洋芋，新鲜的洋芋去皮，整个煮熟捞起来，在锅里放点菜油，再把洋芋放进去炕，直到洋芋变得黄灿灿的、香喷喷的，最后洒点韭菜末、葱花，每人盛一碗，味道美极了。菜通常有青椒炒洋芋片、酸辣洋芋丝，还有洋芋丝打汤、油炸洋芋饼、洋芋粉、洋芋泡子（也就是现在的薯片），林林总总，山里人几乎把洋芋能做的菜都开发出来了。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中饭都是自己带。我们通常都是头天晚上在家里找十几个洋芋洗干净，第二天早上用网兜带到学校，放蒸笼里连皮蒸熟了，中饭剥了皮就直接吃，没有菜，最多一瓶辣椒酱。中午对付一顿，放学回到家里，晚餐还是吃洋芋。

从我上中学开始，就有山外面做生意的外地人，开着卡车，拉着大米来换洋芋，十斤洋芋一斤大米。有了大米，洋芋渐渐就不再做主食了，更很少有人吃连皮洋芋了。但在餐桌上，洋芋仍然是非常受欢迎的菜肴食材。

而我，依然十分喜欢吃洋芋，各种洋芋都爱吃。但只有回到老家，才有机会再吃到正宗的烤连皮洋芋。

洋芋在烤箱里烤上半个小时，就熟透了，刚掏出来滚烫滚烫的，外面灰不溜秋的不起眼，一剥皮，香味就弥漫开来。最好吃的，是那种烤得外焦里嫩的，外面的一层脆脆的，里面的肉粉粉的，吃起来满口生香，要是再蘸点辣椒酱，简直胜过山珍海味。

我家的老大嘴刁得很，吃什么都没胃口，这次吃烤洋芋，竟然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快朵颐，大吃特吃，蘸着辣椒酱，直呼过瘾。我家老二还未满周岁，居然也是自己抓着整个烤洋芋，不停往嘴里喂，一次能吃两个。

我笑着说：看来两个儿子都遗传了老爸的饮食习惯。老大赶紧抗议说：不对，是家乡的味道实在太好吃！

是啊，无论家乡曾经有多贫穷，但也曾经以她的贫瘠养活了我们；无论如今我们吃着什么山珍海味，难以忘怀的依然是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