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1

是夜，屋内昏暗的纸灯撑起了被黑暗吞噬的一小块光亮，火苗在油纸罩内扑朔着。却又不是夜，屋外的喧闹与这个寂静的小屋格格不入，看不见屋外的繁华，但从吆喝的叫卖声里就能分辨出应该是闹市。

这是一个别致的旧式楼房，屋内的一砖一瓦都是木制材料，甚至能闻到木头特有的味道。突然从里屋走出一个男人，身形矮小而且有点微胖，他轻声唤了一句：“你醒了？”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开口道：“三哥哥，这是哪儿？”

他没有理我，自顾自地说着：“醒了就好。”然后他又走回里屋。

他的出现仿佛只是确认一下我是否苏醒而已，但我缺失的记忆依旧无人为我补齐。我撑起身子推开了这间屋子的门，在推开前我看到木门的上方写着：居酒屋。

2.

随着“吱呀”一声，屋外的世界瞬间跃入眼帘。

这是一个热闹的夜市，有老人在卖糖葫芦，有烧烤摊在卖小吃，有街头艺人在唱很抒情的歌……他们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喧嚣的画。

我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在街的末尾，热闹的氛围终于冷却了下来，再往前走就只剩下路灯和黑夜了。身后依旧叫嚣不停，脚下的这条路却不知通往何处。

路过一个很庞大的建筑物，大门口十分威严庄重，侧边全是死死的围栏，一开始我以为是法院，仔细瞧才发现是一座大学，因为门口写着：日本东京大学。

这里是日本？这是我第一个反应。

我为什么会在日本？这是我第二个问题。

那我为什么能听懂周围人说的话？当我想到第三个问题时，我已经走到了一座百货大楼的面前。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回头去看那座大学，也没有继续想着这些疑虑，我选择走进了这幢大厦。

3

百货大楼里的布局和我想象中的没有太大差别。也许是因为在一楼的原因，总是会有一些柜员迎上来，推销他们柜台的化妆品，她们一个个打扮得很精致，却又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粉质感。

还没有逛到二楼，一楼的一部分灯光暗了下去，一部分人接着一部分人往大厦的门口走，我感觉应该是商场打烊了。我随着他们走出去，他们都纷纷散在了广场上、街道口，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除了我。

虽然我不记得居酒屋里的那个男人，但我知道他是三哥哥，准备打车回居酒屋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周围没有出租车。

身后突然一暗，是商场彻底打烊所以关了所有的灯光，只剩下大厦最上方的霓虹灯，胡乱地闪着百货大楼四个大字。商场门口的人群依稀减少，连亮起的路灯都在减少，迟迟找不到出租车，风和夜交织在一起把氛围衬托得很诡谲。

我开始着急了。

4

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街依旧找不到出租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迷路，既看不到商场，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我蹲下身子着急地哭了起来。

“别怕。”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到了之前在居酒屋里的那个男人，以及他身后的居酒屋。那屋子就这样伫立在他身后，散发着昏暗的暖光。

“三哥哥？”我诧异道。

“嗯，”他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别怕。”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怯生生地问道，目光不断地在他和居酒屋之间扫视。

“你的十三个哥哥都有超能力，我的超能力是能随时移动这间屋子。刚才你六哥哥感应到你很无助，我就根据你七哥哥搜索到的定位移动这屋子来到你面前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像解释又像陈述。

“其他哥哥们呢？”我问了一句。

“都在屋子里面。”他回答完，就转身打开了居酒屋的门。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打开的不是门，而是另一个世界。

5

里面站着十三个男人，高矮胖瘦都有，我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我的记忆告诉我他们是我的哥哥们。

有一个男人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轻声说道：“妹妹，别怕。”但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他手的温度，不是那种关切的温热，也不是那种冷漠的冰冷。

我往他身后看了看，他们每一个人都目光如炬，但这目光却仿佛不在望向我。我突然有些害怕，“嗖”地一下缩回手，“六哥哥，我有些害怕。”

“别怕，你已经回来了。”另一个男人走上前，与之前的男人并肩站立，他们两个彻底挡住了纸灯的光影照进我的瞳仁里。

“不，不是……”我呢喃着，大脑开始掠过一些片段。我看到自己溺在水里挣扎着上不来，岸上有好多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跳下来救我。我泡在冰冷的水里绝望地看着太阳，我伸手想离开这水域，但脚下一股未知的力量疯狂地把我往下拽，我好难过，我好想念哥哥们……画面一转，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样子，三个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但是没有哥哥们，哥哥们是谁？……

“妹妹！妹妹！”突然有人把我从我的记忆里摇醒，眼前的男人紧锁着眉头，目光充斥着担忧与心疼，他是……三哥哥？

6

“三哥哥，我是不是死了？”我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怔怔地问了一句。

他认真地看着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你快醒了。”

我的思维越发地混乱，还没想明白三哥哥的话，他就转身回里屋了。他转身的刹那，我仿佛看到他的眼里噙着泪。

“三哥哥……”我跟上去，想问清楚。

却被六哥哥拦了下来，他也叹了一口气，“妹妹，你每次灵魂交接的时候，我们都是最痛苦的。”

“什么？”我迷茫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是不认识这个人。

“你确实是我们非常疼爱的小妹妹，但三年前你掉入河里淹死了。我们把你的尸体保存在居酒屋里封印起来，因为我们十三个人都有超能力，所以我们都幻想着你能起死回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个灵魂穿进了你的身体，你奇迹般地苏醒了，但你却记不得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能依稀记得我们几个是你的哥哥。”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渐渐浮现泪水，他继续说：“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可怕的是每过零点，那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就会醒来，她会霸占着妹妹的身体生活，每到暮色时分妹妹的灵魂又会醒来。你们共用一个身体，却都无法看到彼此过去的记忆，只有每到两个灵魂转换的节点之时，你们的所有记忆才会恢复并且共享，但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而已。”

他一说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才看清说话的人是六哥哥。我哽咽：“六哥哥，我……”

“不哭了。”六哥哥摸了摸我的头，也转身回了里屋。

7

离零点只剩半小时的时候，那些缺失的记忆就像蝴蝶一般，疯狂地朝我扑来。我记得和哥哥们以前一起生活的场景，也记得醒来之后哥哥们面对另一个我的景象。然而，无论是哪一个我，他们对我都是一如既往的好。

“妹妹。”从里屋里传来一声叫唤。

我转头，发现是三哥哥。他走出里屋，身后是巨大的黑暗，而向我走来的神情却是那么地悲伤。

“只有每天这个时候，我才愿意和你像以前那样说说话。”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无论是哪一个你，你看我的第一眼永远是害怕和迷茫，我无法承受……所以我才尽量冷淡地面对你……”

他并没有看我，眼神迷离，话说得絮絮叨叨。由于坐得近，我闻到了一身酒气。

“三哥哥……”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那些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转啊转，最后却转出了眼泪。

记忆反复交织，在泪水的泡腾下升起厚重的气泡，我明白，我即将醒来，而妹妹即将睡去。

“三哥哥，你喜欢妹妹还是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笑了一声，“你是喜欢妹妹还是自己？”

“我自己。”我心里想着，两个人不都是我吗？

他也许是喝醉了，应了一句：“那就不要让妹妹醒来好了。”

我震惊地转头望着他，整个人开始被虚无吞噬，我明白我即将醒来。在彻底陷入虚无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