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文能骑着马跟上梁俊的时候,李长文二十一岁,梁俊二十二岁。像我听过的所有故事一样,一旦开始,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结束,对李长文来讲,那可能是他的一生。但在我眼里,他只是我在留马客栈的一位客人,今天还在跟我说话,明天或许就走了,去幻想乡,再没回来过。
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李长文从少年变成青年,他的身形已经完全长开,一张长马脸,下巴留着少许胡须,身长七尺,不胖也不瘦。因为长期劳动和骑马,看上去还算有力量,穿着长袍时,看上去斯斯文文斯,望着天空和树林时,眼神明亮而炽热。算不上好看,也不至于难看。
五年,李长文从梁松那里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李长文拜入师门时问的问题,他渐渐明了了一些,虽然还不是那么清楚,但他内心的迷雾已经没有那么浓,多数时候,他能看到阳光,看到梁俊。
中秋节的时候,李长文邀请梁松和梁俊到家吃饭,一来是表达他的谢意,二来能取个团圆的意思,对李长文来讲,他们是李长文最亲的人。梁松欣然接受李长文的邀请,五年,他更加的老下去,还能去弟子家里吃饭,于他也是一种满足和鼓舞。在李长文家的小院里,梁松喝了不少酒,吃罢晚饭,李长文就用马车送他们回私塾,梁俊今天没有骑马,安静的坐在梁松的旁边。夜色尚早,青州的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梁松也看得出两个年轻人还没尽兴,就对李长文和梁俊说道:“要不你们去街上玩一会吧,难得今天中秋,去放放河灯猜猜灯谜也挺有意思的,我老了,今天也高兴了,你们不必管我”,“那怎么合适呢先生,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让你去你就去吧,我已跟你母亲说过,你不必拘束”,李长文看了一眼梁俊,她在望着天上的月亮。李长文对梁松作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先生”。
到了车道和小路分开的地方,李长文从马车上下来,梁俊也掀开车帘,从梁松身边走下马车。从小路走上一会就是私塾,跟梁松道别后他们就从车道上向街上走去。远处的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喧闹。无边夜色,跟街上不同的是,道上极为安静,梁俊漫无目的的跟着李长文,李长文见她不说话,好像有心事,就站住问她:“你好像在想其他事情,要不我们回去吧”,她看了一眼李长文,说道:“没有,我只是刚才在你家吃饭,见到你母亲时想到一个人”,“是你母亲吗?我没怎么听你提起过她”,“是,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她的坟,父亲说她死在其他地方,以后会带我去看她的墓。我在想要是她还在的话,会不会像你母亲一样和蔼、慈祥”,李长文又劝她回家,她说算了不聊这些了,以后再说,今天就好好过中秋。李长文看她无碍了,就和她走到桥上,漫长的河廊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像极了河面上拥挤的河灯,它们在长瘦的河流上漂浮着,飘向下游,或许会飘到远方的大湖里。
河边的围栏上有人用竹竿搭起临时的铺子,地下摆着一些各色各样的玩物,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灯孔,每个灯笼下用细绳系着一张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不同的灯谜,猜中者可挑选一件自己喜欢的礼物,不中者只需付两文钱,行个笔墨费。这对李长文和梁俊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不一会,李长文就猜出了好几个灯谜,梁俊也不落下风,引得围观的众人连连拍手叫好。李长文挑了两盏河灯,梁俊拿了一顶精致的彩纸制花冠,戴在头上,就像异国来的公主,好些来猜灯谜的青年都看得出奇,她也只是笑着,和李长文走到河岸边放河灯去了。
“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梁俊问李长文,手里把玩着李长文给她的那一盏河灯。
“心诚则灵嘛,你也来许个愿吧,祝福也好”李长文对她说道,飞快的在纸上写了两行小字,又将纸条缠在河灯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样子虔诚无比。梁俊看他认真的样子,也在纸上写下她的愿望。李长文将两盏河灯并排放入河里,看着它们飘向下游才离开。
“你许的什么愿呢?”
“这个说出来就不灵了,留着以后告诉你吧”
“好吧,我的愿望也保密,希望真的心诚则灵”他们并排走着,街上的人群渐渐聚拢在一起。
晚会达到了高潮的时候,有人在街道空旷的一边放起了烟火,它们在夜空绽放开来,五彩斑斓,绚丽无比,一时人群涌动,像极了起伏的海浪。地上很喧闹,巨大的月盘照耀下来,梁俊情不自禁的哼唱着宛转悠扬的歌,在皎洁的月光下乘风起舞,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又像下凡的仙子,神圣纯洁。李长文说:“我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她就给我这样的美感,自然而又充满生机,没有多余的刻意”。
等她停下了,李长文就坐在她身边,对她说道:“我想你现在很高兴,所有我要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好,那你就问吧”。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是什么印象呢?”
“你问我姓名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勇敢”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开始我觉得你和那些来学堂的人没有区别,你们说话都喜欢书面,让我感觉很不自在,总觉得古板严肃,又都一副热爱读书的样子,每天起得很早,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后来相处下来,我觉得还可以接受”。
“那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对你来说”
“很好啊,我觉得你挺好的”
李长文感觉自己没有听懂她的这句话。继续问道:“那你有心上人吗?或者说,你期待过一个人吗?”
“这个啊,我也不太清楚。你有吗?”
“现在她就在我眼前”
“那个人是我吗?”
“是,是你”
“那我很荣幸”
“所以,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这样啊,我先不告诉你,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回复你,我喜欢顺其自然”
“那好吧,天色也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李长文对她说道。我算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长文回家的时候,内心又忐忑又安宁。
九月的一天中午,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从私塾路过,来私塾讨水喝,梁俊给了他一碗水。喝完水后,他突然对梁俊说道:“我怎么觉得姑娘好生眼熟,生得这般模样,好像临江街张府的张夫人,姑娘难道和张夫人是亲戚吗?”,“没有,我并不认识什么张夫人,也没有听过张府”,“那张府的张员外和张夫人,是早年间从外地逃难过来的,路上他们的小女儿走丢了,一直没找到,听说叫张月娇,说来年纪和你相仿”“可我不叫什么张月娇,我叫梁俊,只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我的母亲早已经过世,先生多虑了”,“姑娘莫要见怪,我是张员外家的常客,和他算是老朋友了,他们找小女儿已经很多年了,也常叫我多帮忙打听,这才多问,你就是觉得冒犯了,我也得受着”。梁俊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也没再理会他,就进屋去了。她觉得父亲好像有些事情在瞒着她。
晚间吃饭,梁俊跟梁松提起白天的事情,梁松愣了一下,对她说道:“那你怎么看?”,“我相信你,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真相”,梁松看着她,感觉于心不忍,他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过了一会他决然的说道:“罢了,等长文再来学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真相吧”,“那好,我等他来”。
树叶在秋风中枯黄下来。梁俊坐在屋里,听屋外树叶哗哗作响,终于忘记了世间上的一切,只有风声穿过头顶,在她的心里吹起浪潮。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是,它们就像午夜醒来时的梦一样,不知所踪。他希望父亲告诉她真相,但她又怕自己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她想李长文快些到来,又希望他不再来,这样自己就还是对一切都不知晓的。李长文还是来了。
李长文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后是一帮家丁和丫鬟,马车前面和李长文一起的是之前那个算命先生模样的人。
“到了”李长文对一众人说道,他是无意间在路上碰到他们的,听说他们也要来私塾,就一起了。梁松听到门外的车马声,从学堂走出来。他看到李长文,还有他旁边的算命先生,马车上下来一对身着华服的中年夫妻,男的身形中等,一副商人面孔,他的夫人和梁俊长得颇为相似。看来是那个算命先生口中的张员外和张夫人了。他们见到梁松,连忙上前行礼。梁松回礼,一边将他们引进私塾的庭院里。看来是躲不过了,那就请吧,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李长文敲了一下梁俊的房门,没有回应,他就推门进去了。他看到梁俊在床上坐着,手枕着脑袋,睡着了。听到有人进屋,她也就醒过来,眼角有模糊的泪痕。“先生让我叫你出去,你想见的人来了”李长文对她说道。她站起来,跑着出去,在庭院外的一棵柱子下站立,望着庭院内的人。
“我去做饭”她转过身来对李长文说道,就走开了。李长文在她的声音里什么也听不出来,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文,梁俊呢?”梁松问李长文。
“做饭去了,叫不出来”
“那你先跟我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说”梁松对李长文说道,欠身离开庭院。李长文紧紧的跟在他后面,李长文预感到,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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