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读史铁生,听他谈自己的残疾,凝重而真切的文字让人生生地体会到了人再也无法行走所带来的绝望。最近髋关节疼,可能是路走多了,吓得赶紧歇了几天。想到双腿失去功能,首先惦记的是不能再散步了,可见对散步是有怎样的执着。
执着是比较准确的说法。有人说喜欢散步,但执着比喜欢多了一点痛苦,一点依赖。一次与友人一同散步,问我是否怕冷,我没有正面回答。散步两三个小时后的返程途中,友人说腿痛,我说我也痛。他问说那你还天天走。我说这就和你问我是不是怕冷是一个道理,冬天我冷,走路走久了腿也痛,但是我不能定义的是什么叫怕。如果说怕是因为不舒服而回避,那么可以说不怕。若说怕是寒冷会造成感冒、肺炎、风湿,走久了会造成运动系统损伤,那么,怕。
长时间散步和寒冷相似之处在能加诸于人以一定的痛苦,让人能对生活始终保持戒备和焦虑。醉酒的人头部受外力很容易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因为酒精麻痹了人的颈部、上肢肌肉的防御反射。生活是一条有狂犬病的狗,很难确定在什么时候会咬人一口,所以总不敢让自己对生活太放心。开怀就怕受伤害,这一定是经验之谈。正如村上春树说人们因害怕失望而喜欢上孤独,恐怕人们也会因为害怕生活的冷箭而让自己贴身穿着冰冷的盔甲,就像是对痛苦成了瘾:咖啡、辣椒、长跑、寒冷、饥饿.......让对生活不信任的人,有了应对苦难的疫苗。
散步和人生很相似,都是从起点走回起点,人的浮生一日,也像极了一次长长的、长长的散步。起点是起点也是终点,终点是终点也是起点,任何关乎起点和终点的问题,难免陷入形而上学的、二律背反式的迷思,也正是这个迷思,铺成了它们之间的那条路——生活本身。
走过走过千百次的路,肢体活动已经成为下意识反应,不用操心往哪里走,大脑便被腾了出来。空出来的大脑,容易被思想闯空门,不是人要去思考什么,而是思想让人思考什么。生活的苦恼、人生的迷惑、未来的白日梦......是以一种渗透的方式进入脑海,那些最关心的,最困惑的,最向往的。脑子遇见了思想,如同人遇见了生活,无论是现实还是虚幻,和人走的路一同,构造了人。
散步是生活,但却是低参与度的生活,让自己从别人的生活旁作为过客路过,无论是美好或是龌龊,都只有匆匆一瞥,或很快忘记,或反复玩味,如同观戏。每次散步前都会有些许的期待,想要知道熟悉的舞台上,是不是上演着新的剧情。但观戏者也是被观者,怎知街对面匆匆而过的身影里有没有另一个观众看着自己的匆匆而过。戏里戏外,实无内外,生活就是无数个彼此相邻的舞台,互为演员,互为观众,正是在彼此的捧场喝彩轻蔑唾弃中自己照见了自己的人生,它的殷实与精彩,它的乏味与悲哀。
散步是一个圈,有多少人出了门,就有多少人正踏上归途。人生也是一个圈,有多少人活着,就有多少人死着——活着本身就是死着。活,是死亡的现在进行式;死,是死亡的完成式。荒谬吗?其实也不。生命是一个点自身绕出的一个圈,关于生命,姑且就不去问“什么”的问题吧,一问什么,生和死就不太容易区分开,因为它只是它的不同时态,而不是它们。生命的问题,问问“怎样”就好。是沿时间展开的轨迹、轨迹的形状、轨迹的周长、轨迹划过或圈出的空白,轨迹旁的轨迹、与轨迹相切相交而后相离的轨迹......构成了生命的内涵和外延。接受生命,就意味着接受它的过程性,具备充分的端点意识和在端点意识笼罩下的轨迹意识。
人出门便知道终要回家,散步却仍可从容细致。人生的漫步又何必匆忙,暂且充分地死着,暂且充分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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