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脚步走进五月,华北平原上越来越像夏天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麦田出齐穗开始扬花授粉了,麦子的花朵是极小白色的,星星点点的在绿色的麦穗上开了,风吹过飘得到处都是。这个时候,在平原上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甜甜的纯纯的麦子花的香味,麦海簇拥着的小村似乎被这麦子的花香熏得醉了,慵懒的横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麦子的花香飘到遥远的城市里,在工地上打工的小村人闻到了,长长吸口气,狠狠把这清新的麦香吸进去,长时间闻惯了粉尘水泥味的小村人,一下子闻见了这久违的熟悉的味道,脑子里就浮现出无边际如海一样的麦田了,就想小村就想小村里的亲人了。在外打工的小村人就是在麦子扬吧花开始灌浆的时候陆续回村的。有别的地方打工的人出门就是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还不回家,他们为此嘲笑小村人,说他们挣钱少的原因就是恋家。这些小村人不管,钱挣少些可以,可他们收麦子时是不能不回家的。就像电视里说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外打工的小村人不止过年要回家,收麦子收秋都是要回家的,他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的家在他们心里的地位比什么都重。
细心的人会发现每个打工回家的小村人都黑了瘦了,像是在外被那些黑心的包工头扒了一层皮,小村人耗去了生命,换回了让人又爱又恨的钞票,这也算是值吧。二水这次是节气过了小满的一个下午回到小村的,他这次黑瘦得特别厉害,像是变了个人,只剩下一副皮囊包着几根骨头了,他媳妇芳花乍一见也吃了一惊,问他在外面这是怎么了。二水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什么,就是这一阵子吃不下饭。掏出烟来,点着了狠狠吸一口,二水烟抽的特别狠,每天掉不下两包烟,睁开眼就烟不离口的,牙齿和手指都被烟熏得焦黄焦黄的。就是在干活两手都占住了时,他就把烟叼在嘴边照吸不误,说话时那烟就粘在嘴上了,怎么也不会掉下来,就这一手让许多烟民佩服不得了。
看着坐在烟雾里疲惫的二水,芳华心疼的说别吸了,再吸就没命了,又举例说看村子里谁谁不吸烟了,半年就吃胖了也白了。二水懒得理她,吸着自己的烟,忽然用手按住腹部,一会就出了满脸汗,芳华吓坏了,扶着他的肩膀忙问怎么了怎么了。一会功夫二水才说肚子疼,最近不知怎么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疼一阵子,芳华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吧,二水依着自己的倔脾气是不会听的,二水说打工人的命硬着呢,那有那么娇贵,小灾小病的抗抗就过去了。打工人的身体就像机器,哪一个不是踩足了油门可着劲使啊,到了他这个年纪就像机器老了,到处都漏风漏气的,这一检查就浑身是毛病,吓也得吓你半死。他说只要在家歇几天就没事了。
二水过年出门打工没几天他的腹部就开始疼了,他忍着干活不去医院检查,一直坚持了几个月,到了回家的时候。说实话二水这次自己也不知怎么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得的也许是绝症,他不去检查就是不想过早的知道结果,给自己留一点希望。在他心里主意早就定了,如果真的是绝症,他就不想看了,他不想白花钱,他想把辛辛苦苦打工挣下的几个钱留给妻子和孩子们。
二水说老其实也不老,还不到五十呢,在建筑工地上打快三十多年的工了,从南到北跑遍了许多城市,建了无数座楼房,用他自己的话说,几十个小村人也住不完的。二水就是靠着打工挣的钱养活了一家人,把儿子养大了结婚了,儿子也出门打工了,儿子也要养他的儿子吧。把女儿养大了上学了,女儿争气考上大学,二水就打工供着女儿上大学。去年二水还说把女儿供大学毕业了能自己挣钱了,他就要打工挣自己的棺材钱了,等把棺材钱挣够了他就不再出门打工,他说他在家要好好享受生活。二水说这话时双目有神的望着远方,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芳华看热水器里的水热了,就喊二水去洗澡了。早点做晚饭吧,她舀了半碗面要做二水最喜欢吃的手擀面了,平日里二水在家无事时常常孩子一样央求媳妇做手擀面吃的。芳华家的麦子面是镇子里的小磨面机磨的,每年新麦子收获时二水总要存下几化肥袋子麦子,自己磨面粉专门留着做手擀面吃,他说面粉厂里的面粉都是提了面筋分了等级的,没有麦子味了,还是自家麦子磨得面粉好吃。可这几年村子里的磨面机早没了,磨面粉要跑二十几里外的镇子里去磨,二水对吃面很讲究,每次都是他去磨面粉的,从来不嫌烦。
二水洗去一身的灰尘换了衣服,人显得精神许多了。芳花盛了碗面给二水,说一个人在家说话没人应,吃什么也不香,时间长了就饭也懒得做了,还是你在家好。二水说谁不想一家子在一起啊,又掏出烟来吸,芳花就不让他抽烟了,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说这是我用鸡蛋和的面,没用一滴水,你最爱吃的,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略愣了一下又说要不是看你挣钱回来有功了,我才不费劲给你做呢。二水说我还不饿,可能是坐车时间坐得太长了吧,吃了几口停下,芳花看他没有食欲,和以前回来有些不一样,就有点担心了,没话找话说我还打了你喜欢的西红柿鸡蛋卤子,西红柿用开水烫了皮的,你好好尝尝,二水推开碗说不想吃了,坐回沙发上就又掏出烟来吸。
芳花收拾着碗筷回望自己的丈夫一眼,和他说些这一阵子小村里发生的事情,比如病了大半年的三叔还是走了,临走时还吃了半碗肉呢,比如张家二小子做生意赔了,要账的天天堵着门子不走,也问二水在工地上的一些事情。夫妻二人说着话,温情的话语惊走了平日里的孤寂,为这个小小的家庭增添许多生气。他们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他们的孩子,说完了儿子说女儿说孙子,总也说不够,没有厌烦的时候。前年吧他们的儿媳妇就不让儿子打工了,他们在市里开了个小吃店,一晃两年了,虽说每天起早贪黑十分辛苦,可收入还算可以。去年就不让小孙子在村子里了,接市里上学走了,他们想把孙子培养成城市人的。
两人喝水看了会电视,二水说没意思就上床睡觉了,钻进被窝里却没有睡意,睁着眼看着自己的媳妇芳花。芳花自然明白二水的意思,两个人几个月没在一起了,以前二水打工回来的头一晚上都要和媳妇亲热的,然后枕着媳妇的胳膊就睡着了。二水和媳妇非常恩爱的,结婚后两人在一起必相拥而眠,一次芳花和别的女人们闲话,说到胳膊昨晚被二水枕得早上起来还酸呢,女人就说她二水每晚得枕着她的胳膊睡啊,你俩真好。芳花知道自己失言说漏嘴了,就说胡说,才不是呢。再否定也没用了,女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小村人就都知道了,以致多年后的现在,人们看到二水快五十的人了,还没有一根白发,就打趣他说女人的臂弯滋养的头发就是不一样。
这次二水和他媳妇恩爱有些力不从心,做到一半就不行了,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芳花看着头枕着自己臂弯的二水身子蜷缩着,比以前瘦小了许多,芳花有些心疼,就劝二水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吧,这样不行的。二水没有应答,在媳妇温暖的臂弯里早睡得很沉了。芳花感觉怀里的二水就像是她的一个孩子,一个最亲的大孩子,手不由得就搂紧二水,可她感到搂住的只是一把骨头。为了这个家为了大人孩子,二水旺盛的生命耗得只剩这一把骨头了,想着芳花心里一酸,眼泪不觉就流出来了。
二水每次打工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田里走走看看,这次回家也不能例外了。上午,二水就和媳妇芳花一起相跟着步行去田里了,村人看见了说看这老两口子还这样,比年轻人还黏糊呢。麦田由青绿变向苍黄了,站在自家麦田边,二水掐了一穗麦子,在手心里搓,吹去麦糠,手心里只剩下青绿的麦粒了,二水说我以前最爱搓麦子吃了,放进口里嚼着说,没有那时好吃了,芳花说那时候没有什么好吃的,吃什么都好吃啊。
沿着田埂二人向里走走,今年的麦子长势喜人,天气如果没有大的变化,估计又是一个丰收年了。二水忽然心血来潮掐了一把青麦穗,说回家用火烤烤吃,看和小时候妈妈烤的味道一样吗。回家快进村的时候,二水忽然用手按住腹部蹲下了,芳花问又疼了,二水摆摆手,一会疼得汗珠子就出来了。等疼劲过去了芳花劝他去医院看看吧,二水还是坚持说不去,他说这样好长时间了,没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直起身子擦擦脸上的汗,就回村子了。
二水的腹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疼,还疼的很厉害,芳花好说歹说终于让他答应去县医院看看了。他们吃了早饭换了出门见人的新衣服,芳花踩着去年二水打工回来时买的电瓶三轮车,二水坐在后面就去县城了。村里人看见问干什么去啊,芳花自然不会说给二水检查身体的,不好的事情谁也不会向外说的,她说进城逛逛去,村里人说,不用说,二水今年挣大钱了,羡慕的看着二水两口子出村远去了。
这时的麦田是金黄色的了,热辣辣的风吹来麦浪涌动,远处的村子近处的树木都在这金色的麦水里了,二水两口子行走在麦水里的三轮车就是一条船,远望芳花就像是划船前行了。他俩说着话走得不快不慢,心情还算不错。看见一块麦田倒伏了芳花叹息一声说这是谁家的啊,可惜了。看见有一块麦田长势良好,芳花又说这块麦子好,问问是什么麦种,明年咱也种一块。当看到一块田里种了土豆,满地都开了淡蓝色的好看的花朵,芳花欢呼起来,也像孩子似的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二水看着妻子高兴的样子,一阵伤感涌上心头,他想自己如果真的是不治之症,也许芳花就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心情了。二水把生和死看得很淡的,他不想检查就是不想过早的让妻子知道,为他担忧伤悲,这样的苦痛他想自己吞咽下去就够了。二水说到了县城咱检查完了去转转看看,芳花兴奋的说好啊,二水说你不是一直想买手镯吗,要不今天就买了吧,芳花回头娇嗔的看了二水一眼你舍得啊,二水说舍得,为自己的老婆买,当然舍得。
到了县城先去县医院,是一个专家给二水看的,又是拍片子又是化验,完了告诉他们三天后来拿结果。二水和芳花从医院出来时还不到十一点呢,他们把电瓶三轮车存放了,两个人相跟着到处走走看看。芳花是很高兴的,以前要二水跟自己做个伴来县城,说什么也不会来的。在商场里看见什么都喜欢都想买,可一问价钱芳花就觉太贵了又不舍得了。回头看见跟在身后的二水芳花噗哧一下笑了,二水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芳花说我想起了咱们结婚前第一次进城逛商场,我看好了一件衣服想买,你嫌贵不想掏钱在后面偷跑了,想起往事二水也笑了。
还好二水的腹部没有再疼,跟着芳花逛了一圈却一件也没有买。又逛到一家金店,芳花看上了一对银镯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一问价钱四百多呢,二水问售货员最低价多少钱,售货员说他们这里不砍价的,二水就说买了,掏出钱递了过去。出了店门走好远了芳花还埋怨二水心疼四百多块钱呢。二水让她戴上,芳花说回家吧,戴上在村子里转转,显摆显摆。
他二人随着拥挤的人流无目的的逛着,耳边传来汽车喇叭声流行歌曲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二水无意间看到一块门面的招牌,老地方餐馆,这个名字二水觉得有意思,就和芳花说在这里吃点饭吧,一进门就看到对面的墙上有一句话,你记忆里的老地方在哪里······,音箱里唱着老地方啊老地方,等你就在老地方·····。
二水和芳花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们要了一个炒菜和一个凉菜,等菜的间隙二水说老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记忆里的老地方的,他笑着问芳花你还记得咱们的老地方吗,芳花像少女一样害羞了,说去你的。她当然记得他们的老地方,那是她和二水谈恋爱时常去的村东头的小树林,他们常在那里约会,在那里她第一次被二水亲了,也是在那里她被二水骗了身子,经二水这么一说多少年前的往事都想起来了。菜上来了,二水要了瓶啤酒,给芳花要了杯奶茶,他二人慢慢吃着喝着慢慢回忆着他们的老地方,回忆二人一路走过来的往事,就把来县城是看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三天后的上午,二水和芳花两个人踩着电瓶三轮车去了县城,一前一后的进了医院,找到了上次给二水检查的医生,医生说结果出来了,没什么事。二水多心,看到医生给自己的妻子芳花使眼色,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样子,二水就说,大夫,你不用瞒着我,我早就有预感了,说吧,说出来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医生看看芳花,芳花也让医生说,医生就说了实话,二水的病是肝癌,已是晚期了。芳花意想不到,一时没有言语,心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渊里面,不知道怎么办了。医生安慰他们说,你们去市里再看看吧,也许就不是呢,咱们县里毕竟水平有限,市里的医疗水平高,二水笑笑说就是,谢谢你啊,拿了化验单和片子,对芳花说咱走吧,芳花机械的跟着他出了医院,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芳花再没有心情逛县城了,回家的路上,芳花就要给儿子给女儿打电话,二水制止了她,二水说你让他们都知道了有用吗,什么也不干了,回家陪着我啊,芳花没主意了说那怎么办啊,二水说明天去市里检查一下,确诊了再说吧。回家时是二水踩着电瓶三轮车,芳花坐在后面,心里五味杂陈,透过二水瘦瘦的双肩看到蔚蓝的天空下面都是金色的麦田,风吹过涌起麦浪,风吹过来吹在身上热乎乎的发烫,风把二水的头发吹乱了,像乱蓬蓬的草,看着看着芳花想二水打了大半辈子工,还没有享福呢就要走了,想着泪水就涌出了,她赶紧擦擦,害怕被二水看到。
快收麦子了,依着二水等着收了麦子再去市里检查,芳花不行。他们去市里医院没费什么劲,很顺利的。他们小村大山家的小子在市医院上班呢,他们去时要了大山的小子的电话,到了市医院联系上了,一切都是大山的小子领着做的,很快结果就出来了,还是肝癌晚期。医生说做手术效果不太理想,建议用药物维持,让他们自己考虑。二水说什么也不用考虑,回家吧。芳花自然舍不得要住院的,二水主意已定,你拉都拉不住,自己先跑出医院了。芳花看着大山的小子说该怎么办呢,大山的小子说婶子,你别急,要不就听二叔的,如果用药物化疗,人也受罪,我给你多开些止疼的药吧,不疼了就不那么遭罪了,回去后多给二叔吃些好吃的,多陪陪他让他高兴。芳花想也只有这样了。
从市里回来的路上,芳花和二水商量通知孩子吧,二水不让,二水说先不要打搅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也当不了事,有你陪着我就行了。二水的意思明确了,到最后的时光时才告诉他们的,他不想让孩子们因为他太分心了。二水偷偷算计着他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可能够女儿上学的费用了,他想这病来得早些,再晚几年就好了,多挣些钱也有妻子的了。
现在收麦子都是机械化,大型收割机进地了,几天就完了,二水雇人拉回家里了,他只站在一边看着。收完麦子田地里种了玉米,几天功夫又绿油油一片了。田里的农活干完了,回村子里收麦子的村人们又该走了,出门打工去了,这次二水不出去了,每天和芳花到处转转,就有种把重担卸下来的感觉,他不知道明年的麦收自己还能否看到,他把一切看得很淡,心里就十分轻松了,有时候他还要安慰芳花把心放宽些呢。
芳花小心翼翼的陪着他,二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常去村东头年轻时和芳花谈恋爱的小树林走走,这么多年了,一些树被砍伐走了,小村里的大旺在这里建了养鸡场,臭气熏天的,早不是当年的树木青葱了,故地重游,可是当年的每一件事情二水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指着某一个地方和芳花回忆着。想起往事,满满的幸福,芳花的脸又少女一样红了,可她想起二水得了绝症,一阵悲哀立刻就把她淹没了。
多少年了,二水每年出门打工,和妻子芳花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现在好了,终于可以朝夕相处了。芳花每天给二水做好吃的,陪着二水,如果不是二水有病了,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二水又瘦了许多,更多的时候二水就这么看着妻子一言不语,芳花在他心里永远就是最美的女人。芳花也不言语,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任凭时光从他们身边悄悄的溜走。尽管他二人谁也没对外说,小村人还是知道了二水的病情,在村里遇到他们了,善良的村人寒暄几句问候一声,都躲着那个令人痛心的话题,装作不知道,好像他们躲着不提,芳花就不知道了,二水就躲过去了,就能这样一直在村子里走动了。
收秋后播种小麦了,二水瘦的快走不动了,吃得自然很少。肝部疼痛越来越厉害了,二水还坚持着不用止疼药不打止疼针,每次疼痛时他从未喊过一声从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天天气很好,瓦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暖融融的洒下来。二水让妻子陪着他去自家的田地里看看,路上他们走得很慢,两边田里又冒出绿油油的麦苗,嫩嫩的在阳光下闪啊闪的。很长时间他们才走到自家的田边了,顺着麦田望去,麦田的中央有两座坟墓·,一座是二水爷爷的,另一座是二水父亲的。土里刨食了一辈子的小村人,就是走时也舍不得自家的田地,只有躺在土地宽厚的胸怀里才是最安心的。
现在田地都分给个人了,谁家要是拔坟迁墓就只有迁到自家田地里了,别人家的田地谁会让你埋呢,二水家的坟地就是二水父亲老去那一年迁过来的。站在父亲的坟前,二水四处望望,又回头看看坟地对芳花说,你看咱爷爷埋在这里,父亲埋在那里,等我到时候了就该埋在这了,他向前走了两步,指了指脚下,然后抬头望着远方出神,仿佛在想象着他们百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芳花埋怨他看你说什么呢,二水说早晚不得有那一天吧,我是快了,回过头两眼看着芳花,充满了爱恋,他说下面湿冷湿冷的,我得先下去给你暖热,就像冬天给你暖被窝一样,说着笑了。芳花没有笑,却流泪了。
他们往回走了,芳花和二水商量是不是该告诉儿子和女儿了,二水说再等等吧,走着二水忽然站住,回头看一眼自家的麦地,芳花看到他目光里有许多不舍。芳花嫁过来后就和二水一起侍弄这块麦地,都快三十年了,芳花想这也许是和二水最后一次看麦苗了,也许二水看不到明年的麦收了。许久芳花说咱回家吧,二水说回家。
芳花搀扶着二水慢慢向小村走去,前面的路铺满了黄色绸缎一样的阳光,他们每向前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金黄色的绸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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