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系列之：移情散

诛心系列之：移情散

1，

刘洁站在病床边，默默看着坐在对面的丈夫杨宇。

杨宇拉着病床上女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憔悴的脸上。目光带着痛惜，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刘洁顺着杨宇的目光，往病床上望去。

女人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鼻子嘴上戴着着氧气罩，微微起伏的胸部预示着她还是一个活人。

“探视时间到了。”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对杨宇说。

刘洁看着杨宇慢慢站起身，把女人的手塞进被子里，俯身在女人脸上亲了一下，“我走了，你一定要早点醒过来。”

刘洁跟在杨宇身后，跟着他下了电梯，跟着她走到住院部一层，看着他走出大门，走进阳光下。

阳光笼罩着他，杨宇头也不回。

刘洁的眼泪流下来。

刘洁是文化宫的舞蹈老师，带一群退休的老太太们跳舞。这支舞已经排练了小三个月，是准备参加市里的舞蹈比赛。刘洁亲自选音乐，编舞，纠正调整动作。终于把一群五六十岁的妇女们教得有模有样有信心了。参赛的舞蹈服拿到，穿上身，黑底色，金边，宽腿宽袖，飘逸又华贵，效果挺好。不光是刘洁，舞蹈学员们也都很满意。

比赛那天早上，刘洁起床后，觉得有点头晕，胸闷，还伴着阵阵恶心，身子发虚，懒得动。杨宇见她脸色灰暗，人也没有精神，劝她：“你是累着了，请假休息休息吧。”

刘洁勉强喝了口粥，摇摇头。

“这个舞蹈排练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就要上台了，我说什么也不能缺席。”

大巴车拉着舞蹈老师和学员们，到了市里文化宫，乱哄哄走场补妆排队型，学员们上了场，发挥特别好，跳得喜气洋洋，博得满堂彩！

就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刘洁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看见众人纷纷涌到她身边，有人探她鼻息，有人帮她做胸腔按压急救，有人打120……

刘洁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已经十多天了。

她累。身体特别沉，连眼皮也睁不开。

但是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听见医生在办公室里谈论她的病情。特别奇怪，各项检查化验做过，医生们不能确定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各项器官极速衰竭，可能撑不过几天了。

杨宇每天来看她。拉着她的手，沉默地坐在旁边。但是刘洁能听见杨宇心里的话。

“刘洁，你醒醒呀！你看看我们呀！你不能就这样撒手离开我们，你让我们怎么办呀！”

更多时候，杨宇担心的是刘洁的身体。

“刘洁，你渴吗？”杨宇一边用棉签擦拭刘洁干裂的嘴唇，一边问。

“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们呀！”杨宇梳理着刘洁额前的头发，痛心不已。

刘洁白发苍苍的父母看过她，泣不成声。

刘洁念大学的儿子杨明明看到妈妈的样子，哭得不能自已。

…………

刘洁都知道，可是她就是无法安慰他们。

刘洁每天都在一片旷野里，不停地行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只能不停地走。累得她抬不起手脚却停不下来，必须走啊走啊。

只要有人来看她，轻轻呼唤她，就把她从那片茫茫空地里拽出来，拽进现实生活里。听着他们哀痛，悲伤，难过，自己却无能为力。

2，

第十天的时候，刘洁突然褪去了沉重，变得轻盈无比。她从那片茫茫的野地里走出来，走进了……自己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病床上自己的躯体，可以自由地，任意地，行动。

刘洁高兴，只是一瞬间，她又情绪低落，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就要死了呢？

杨宇被医生叫到办公室，交代刘洁的病情。刘洁就站在他们旁边。

“病因还是不详。病人情况不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现在病人就是靠着呼吸机维持着，如果撤掉，随时会死亡。你们家属考虑考虑，做出决定。”

刘洁跟着杨宇来到走廊，杨宇缓缓坐下。

刘洁也挨着杨宇坐下。

“杨宇，你是怎么想的？”刘洁问对面的丈夫。

杨宇双手抱头。

“怎么办怎么办？”刘洁听见杨宇心里不停追问。

“我不想失去你！明明也不想失去妈妈！父母也不想失去女儿！”杨宇痛苦地搓揉着自己的头发。

刘洁也看见了父母跟杨宇谈话。

“小宇，你已经尽心尽力了，今后的日子还要过呢，明明还需要你照顾。”父母顿了顿，“呼吸机，撤掉吧！我们，理解！”刘洁看见妈妈用手帕擦红肿的眼睛。

“不！我妈妈会好的！”是明明，哭着喊。

刘洁悄悄过去，抱住明明。刘洁也想哭，却没有眼泪。

“爸，妈，小洁在，明明心里还有盼头。先这样吧，维持着，什么时候条件不允许了，再说。”

刘洁每天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地，烧钱。刘洁的心里也很急。毕竟，杨宇赚钱并不容易。

3，

杨宇开着一家小的网络运营公司，工作人员不多，杨宇身为老板，也常常亲自上阵。尤其是最初的开发，策划，甚至，拉赞助，杨宇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公司早已进入了盈利模式，杨宇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刘洁抱怨过，杨宇很长时间没有好好陪她们母子俩了，杨宇许诺，等到明明放了暑假，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带他们去海边玩。可是，还没等到暑假，刘洁就躺进了ICU。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刘洁跟着杨宇穿过夜晚的城，来到他的公司。

公司并不很大，一个大的办公间，一个小的办公室。杨宇没有开灯，陷进自己的办公椅里。

刘洁看到杨宇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照片，是很多年前，他们去黄山玩的时候照的，俩人身旁，是他们亲手挂上的同心锁。

“我，杨宇，无论什么时候，对刘洁不离不弃！”

“我，刘洁，无论什么时候，对杨宇生死相依！”

刘洁抚摸着照片，想起两人当年的誓言，忍不住微笑。

一声叹息，从杨宇的座椅传过来。

杨宇摸索着，打开手机。

“喂，李总吗？前几天我们谈过的，你要收购我们公司的事情，我们再约过时间，好好谈一下，嗯，尽快吧。”

刘洁呆住了。杨宇要卖掉自己一手做起来的公司吗？

“你不能卖！”刘洁双手抚住杨宇的肩，大声喊着。可是，杨宇听不见。

杨宇摸出一根烟，点着。一明一暗的烟头在夜里显得那么孤寂。

“小洁。”杨宇拿过桌上的相册，抱进怀里。

4，

刘洁不想死。她想守着自己的家人，每天能看到他们，心里就满足。

可是，这样的自己，靠着呼吸机维持一丝气息，靠着大把的票子买自己所谓的“活着”。这种活法，太残忍，不是自己想要的。剥夺了杨宇的事业，也会剥夺明明的未来，更是剥夺了父母的晚年的保障。如果自己能好，所有家人的这种牺牲还算有价值，可是，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好转。

不能，让他们，活在自己的拖累中！

刘洁心意已决，她伸手去扯自己身上插着的管子。手，却穿过管子，什么也攥不到。

求死的能力都没有了，真悲哀啊！

刘洁心如死水，愣愣地在医院里穿行。

“嗨，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一个声音响在耳边，刘洁吓了一跳，谁？能看见我？

刘洁转头，一个小家伙，白白胖胖，很可爱的冲着她笑。

“说说，我没准能帮你呢！”

看着小家伙自信满满的样子，刘洁忍不住笑了。

“你不信吗？”小家伙拦在刘洁面前。“我在这里可是比你早哦，很多事我懂，你未必懂呢。”

好吧，刘洁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小家伙。

“这还不好办？”小家伙露出鄙夷的神色。“让你丈夫爱上别人，不就放弃你了吗？”

“说的轻巧。诱惑那么多，要变心早变了，还用等到今天？”

“你不懂了吧！孟婆婆那里有一种花，叫‘移情散’，可让任何人忘记心上眼前人。”

“太好了！快带我去！”刘洁上前拉住小家伙就走。

小家伙甩开，返身朝拐角电梯跑去。

刘洁连忙追上，趁电梯门未完全关上之前，一脚踏进电梯。

一阵阵阴冷的风吹过，刘洁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黑黢黢群山间，几点微弱灯火忽明忽暗。

刘洁身处一棵大树下，远处，摇摇晃晃一点烛火向自己移动过来。

烛火到了近前停住。刘洁看清，是一个年迈的婆婆，老婆婆一脸褶皱，没牙，瘪嘴，脑袋后头梳着个小揪揪，乱蓬蓬的。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出几分狰狞。

“你寻移情散？”

刘洁点头。

老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有一朵花，发出幽幽的莹蓝色光芒。

“这是最后一朵了。”老婆婆似乎有所不舍。“但愿你跟这花有缘。”说着，往刘洁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哎，婆婆，我怎么谢你？”刘洁喊。

“你若有缘，便是谢我。”老婆婆的身影慢慢消失。

小家伙不知从哪钻出来。盯着刘洁手里的小瓶子，羡慕不已。

“走吧！”小家伙拉住刘洁的手，原地转了三圈，腾身一跃，落下时，俩人已在医院的走廊里。

“这个，怎么用呢？”刘洁犯难。

“趁他入睡时，放在他心脏位置。有异心，则吸了花的精气，不再认故人。”

哦，刘洁恍然大悟。

5，

望着杨宇精心地为自己剪指甲，用毛巾擦拭自己的手和脸。刘洁心里暖暖的。

刘洁跟杨宇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这个男人不高不帅，认识他的时候，也没有钱。但是给人的感觉踏实有责任心。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出轨的出轨，离婚的离婚，杨宇对自己的感情却始终如一。自己，也成了身边人羡慕的对象。

杨宇当初开公司拉赞助的时候，也经常应酬的很晚，有时候要深夜才回家。刘洁不敢睡觉，每天都要等杨宇回来。

杨宇晚回之前，都会打电话叮嘱刘洁，先睡。刘洁跟杨宇说过：“只有你回来，我才放心。万一有事，我能第一时间去接你。”

杨宇很感动，除了必要的应酬，其他时间都会努力陪刘洁和儿子明明。随着公司发展逐步走上正轨，接的业务越来越多，杨宇也越来越忙。但是，忙碌的杨宇，总会抽出时间，给刘洁发个信息，打个电话，或者视频。无论大小的节日，杨宇都会送刘洁礼物，不是简单的红包，而是各种小而精美用心的礼物：丝巾，香水，口红，手套……配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此生一朵花，此世一双人。

想到杨宇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刘洁心里百转纠结。

世间，有多少女人，恨不能让自己的男人忘了所有的女人，唯独记得自己。可是，刘洁，却要让自己的丈夫忘记自己，过新的生活。心里有多不舍，就有多痛。

再一天，再让自己陪他一天，就断了这世的缘分吧。

刘洁陪着杨宇，看他在公司里从容处理各项事务。

刘洁陪着杨宇，看他在餐馆用餐，一点一点喝下自己曾经最爱喝的蜂蜜柚子茶。刘洁坐在杨宇对面，她仿佛又尝到那微微苦中带甜的味道。

刘洁陪着杨宇，看他匆匆赶回家，简单煮了包泡面。杨宇走神了，泡面的水溢出来，刘洁急的只好不停地吹平翻滚的水。刘洁看着他给儿子打电话，嘱咐儿子好好学习，告诉他妈妈没事，会醒过来。

刘洁陪着杨宇，看他进入到自己的病房，轻轻亲吻自己消瘦憔悴的，此时并不好看的脸。

刘洁陪着杨宇，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看他洗过澡后，疲惫地躺在床上。

月亮正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杨宇的胸口上。

那宽厚的胸膛，曾经抱着刘洁，给她遮挡过多少风雨。

刘洁悄悄把头靠上杨宇的胸。再过一会，这个男人将把刘洁从心里移除，不留一丝情谊。

杨宇鼾声响起。

刘洁掏出那个小瓶子，一朵幽蓝的花朵开在夜色中。

6，

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杨宇从睡梦中惊醒。

“刘洁家属吗？请马上到医院！”

杨宇匆匆赶往医院，电梯迟迟不来，他等不及，沿着楼梯口气爬上四楼。

ICU病房门口，站了很多医生护士。见到他来，人们默默让开一条路。

杨宇含着眼泪，跨进门口。

病床上，刘洁的呼吸罩已经除去，各项监测仪器已经撤掉。病房里安静得似乎静止了。

刘洁，小小的身躯，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美丽的眼睛望着杨宇，微微地笑，笑里含着幸福的泪。

“小洁！你醒啦？”

杨宇似乎不敢相信，拉着刘洁的手，打量不停。

“真是奇迹啊！医学上的一大奇迹！”医生护士纷纷议论。整个医院都在传闻，一个重症监护室濒死病人神奇醒来的故事。

昨夜。

刘洁掏出那个小瓶子，一朵幽蓝的花朵开在夜色中。

刘洁把小花倒在手心，轻轻把花拈起，放在杨宇的胸前。

“再见了，爱人。”

花朵接触到杨宇的肌肤，立刻生出许多细小的蓝色根脉，迅速向肌肤深处扎去。幽暗的蓝色忽然明亮起来，像是蓝色的火苗在燃烧。

杨宇的脸上显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小洁……小……洁……”

明亮蓝色花朵中心，一丝细细的红色光芒闪耀，一下，又一下，红色光芒由细弱渐渐变得强烈，一点点盖过蓝色光焰，好像是把那蓝色焚烧殆尽，整朵花变成红色，娇艳得要滴出血来。那些蓝色细小的根脉，极速退却出来，遇到烈火灼烤样，萎掉了。红色花朵闪耀着光芒，也延伸出许多细小的脚，扎进杨宇的肌肤。花朵愈发明亮，耀眼。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把刘洁吸引到花朵明亮的红色光芒中。

刘洁又回到了旷野之中，不过，茫茫旷野已经清晰可辨。绿草茵茵，小溪潺潺，鸟语花香……在旷野中，站着一个人，是杨宇！

“小洁！”

“杨宇！”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小洁，我终于找到你了，不要离开！我爱你！”

轰然巨响，如同山崩地裂。

刘洁醒了。

7，

遥远的长宁寨。

昏暗的小屋里。

孟婆婆一声叹息。

“这世上，还真有忠贞不渝的男女之情。唉，可惜了我最后一朵移情散。”

杨宇刘洁的家里。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庆祝刘洁的神奇康复。

杨宇没有给任何人讲述他做的那个梦，即使在梦里，他也不会放弃刘洁，永远不会把心爱的人，从自己内心从自己的记忆中移除。

杨宇扒开自己的衣领，胸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纹身：一朵色彩娇艳的红色花朵，栩栩如生，似乎连通着心脉。他一想到刘洁，花朵就熠熠生辉，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