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猫

近海渔村，有渔户赤贫多子。其幼子殊为孱弱单薄，不胜出海耕田之苦。幸而天资伶俐，四岁即送寺庙学经念佛，实求一饭一粥存活也。方丈甚爱其冰雪聪明，赐法号一了。

一了敏慧、乖巧、勤奋，寺中事务闲暇，酷爱画猫。经卷空白处、墙壁、地面、廊柱……皆其画场，树枝、木炭、手指、扫帚……皆其画笔。画时全神贯注，逸兴遄飞，笔走灵奇；所画众猫形态各异，眼神遒动，或娇憨，或矫捷，或静穆，或覃思，或游花弄草，或慵懒蜷卧，或飞檐走壁……

而僧众百人百性，有恃长凌幼者，有恃富欺贫者。尤有不喜猫者，言一了痴顽，诟病其书墙涴壁，有碍观瞻、惊坏香客云云。方丈心知肚明，徒宣佛号。

转眼五迭寒暑。方丈收拾行囊，唤一了训曰：“汝有画才，不可为僧。此地狭隘，不宜成材。汝速去，宜南行。沿途庙宇僧侣众多，以汝心智品行，定有容身之处。”

一了忧惧前路茫茫，又不敢有违师命，遂洒泪拜别，独自启程。师送至寺外，嘱曰：“汝歇宿他处，务必当心。宜狭促不宜敞阔，切记切记！”

一了大惑不解，唯唯诺诺。朝日融金，天地契阔，一了情知不可回渔村，咬牙南行。其地民风向佛，僧侣行路，不至餐风宿露。途中寺庙不少，却无容留一了之意。其并不慌乱，一意南行。偶有停滞，即潜心画猫。

由是未知行程几何，至一地界。山形险峻，树色明秀。稀稀落落篱笆院子，起起伏伏犬吠鸡声。石板大路直通半山，一寺院飞甍碧瓦、红墙石柱，气象宏伟。一了大喜，急急趋前查看。周遭散布几许大门小户，却阒无人声。良久方见一老翁负薪而过，忙施礼问讯。翁神色慌乱，曰：“寺内有妖，勿入。”

一了疑惑，拾级而上。寺门应手而开，其殿宇宽阔，佛像庄严，并无僧侣。庭院败枝腐叶，佛面廊庑尘封已久。大殿有灯长明，村民言为妖所置，意在勾引人畜，捕而啖肉饮血也。

一了前后巡视，未见妖怪，甚觉无聊。遂以石为笔，于殿前白底屏风画狸猫无数，兴尽方止。许是路上劳顿，困意袭来。正欲睡去，忽忆师傅嘱托。便于殿边寻得一耳屋，安置行李，倚墙而眠。

恍惚间，听得大殿风起，有庞然大物剽疾窸窣如鼠，向耳屋而来。甫至屏前，竟有怒猫无数，沉沉低吼。物未止步，便闻狸猫口鼻呼呼，利爪深入皮肉，倏忽撕裂有声。物吃痛暴起，奔走叫号，吱吱震耳。众猫追逐跳跃，如影随形，围而攻之。

初，物欲恃血盆大口咬噬众猫。而众猫敏捷迅猛，爪影漫天，爪利如剑，出爪如风。物血流如注，闪躲无望，惟翻滚奔窜。殿内血雨腥风，臭不可闻，惨不忍睹。

良久，众猫方攫住那物。物身千疮百孔，俯伏不少动，喘气如风箱。月光溶溶，猫眼灼灼；夜风愀愀，佛殿森森。而猫次第不见。直至那物僵死，末猫方去。杳渺无踪。

一了惊异紧张，心神俱疲，亦酣然睡去。

次晨，一了日高方起。忽忆夜梦，忙开门验看，果有一物浴血殿中，灰毛尖嘴，形巨如牛，实鼠怪也。而周遭狼藉，惨烈非常。

一了大骇，引村人助其清理院落，细诉俶诡。方知阖村皆闻寺内异声，只不知就里，惟担心忧惧而已。由此，显然妖孽已除，禅院归初。众振奋感慨，修缮房舍，留一了住持寺院。皆叹狸猫神勇，功成身退，不得瞻仰其风标也。

一了默然，就昢昢晨光自拭屏风。见众猫嘴有毛血，神态疲惫。始知护己者画中狸猫也，感佩无已。

村人知之，皆以屏上众猫为神。而彼寺由此名声大噪，一了终成一方高僧。

故事源自希腊赫恩《小沙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