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书剑飘零,游于四方”的一介寒士;
她,是相国府的大家千金。
戏曲人物画家:高马得《西厢》
张生初见莺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莺莺倾心张生:“谁承望这即即世世老婆婆,着莺莺做妹妹拜哥哥。”
情不知所起,两人一见倾心。
莺莺钟情张生,墙角联吟之后,不禁发出“(红娘)影儿般不离身”的感叹;老夫人赖婚,莺莺更是心头埋怨。
渴望爱情的莺莺,另一厢,面对红娘传来书简,虽内心盼望却煞有介事地责备红娘,“不该将这简帖戏弄我”,并要向老夫人告发责打红娘。等红娘看出莺莺的装腔作势,假说要向老夫人告发时,莺莺又马上讨饶,之后两次约会张生却又赖悔。
在“闹简”“赖简”两出里,莺莺摇摆不定、反复无常,让观者大为恼火,不知这妮子究竟在闹哪桩。明明恋着人家,却又有爱恋不想让对方知道的闺秀心态,在门户观念的堡垒重压下更是矜持犹疑。直到第五本,莺莺方才逾越出礼教鸿沟,再不存在口是心非、内外不一的迟疑。
反观同是大家闺秀的其他人:
王瑞兰,平日里腼腆羞涩、温柔文静,但面临父亲要生拆她与蒋世隆的婚姻、另择新婚时,她公开抗议,“他则图今生贵,岂问咱夙世缘,违着孩儿心,只要遂他家愿。”(关汉卿《拜月亭》)
张倩女面对母亲缘于门第观念的阻挠,直斥母亲为“黑心肠”,违母亲之严命、受爱人之苛责,魂灵相随。(郑光祖《倩女离魂》)
李千金更是在“聘则为妻奔为妾”的时代,过起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生活,以直截了当的斗争方式给一切阻挠的势力以迎头痛击。(白朴《墙头马上》)
相较莺莺的目招心挑、左右摇摆,她们似乎更加坚持、更为率直。
于是,我们大有理由相信,张生与莺莺,一个卑怯懦弱,一个故作矜持,如果没有红娘,两人必然只能“一纳头安排着憔悴死”,正是红娘的“传好事”“尽请客”“问汤药”,为两人穿针引线、传书递简,又以“相国家谱”“治家严肃”等武器斗败老夫人,才成就了这段“愿天下有情人钟情眷属”的完美结局,红娘更是成了成就他人美满姻缘的代名词。
王叔晖《西厢》莺莺求饶红娘:“我逗你耍来。”
莺莺托付张珙: “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窃以为:莺莺不是矜持,而是精锐与智慧。
莺莺相比张生,在自由与专制的冲突中,所承受的压力比张生来得更为沉重。
而在所有反抗者中,莺莺所处的环境相比其他人,除了有母阻挠,还有其他特殊之处:有孝在身,并已依照父母之命许配给郑恒。然而她冲破一切,“虽然是老夫人晓夜将门禁,好共歹须教你称心”,不顾处境地与张生相见,冲破她所属的习性、教养和观念和一切阻力,又岂能责怪她的矜持反复?
她屡屡以“告过夫人”“告夫人知道”来相问红娘,又何尝不能理解是莺莺对红娘的提防以及试探。她需要倚仗红娘的支持,又要提防试探红娘,明确红娘究竟是阻力还是助力。她的终身,一定是筹谋周全,绝不能功亏一篑。
她明顺暗抗、攻守相济的应战举措,虽没有李千金出走的痛快与蔑视世俗礼制的酣畅淋漓,也没有张倩女魂灵相随的执著与无畏的勇气,却更体现其心思细密、绵里藏针的高明。
而其他几位闺秀:
《墙头马上》,最令人心痛的一幕不是李裴二人被拆散,而是李千金回到洛阳后才发现父母因为她不知去向,在思念与悲痛中先后逝世。从这点看,与其说她是以直截了当的斗争方式给世俗以痛击,还不如说她为了一己之私欲弃年迈父母于不顾。反封建是反对愚孝,绝不是让人不孝。相比李千金,莺莺不鲁莽,她以看似迂回实则明智的手段促成一段忠孝两全的婚姻。
与莺莺经历最相似的应该是《倩女离魂》中的倩女。相国夫人与倩女母亲观念相同、做法也相同,同样是不招白衣女婿,同样是让女儿认所爱之人为兄,同样又出于某种原因挽留男子住于西厢内院。最后的结局虽都是团圆结局,但中间的过程却一是实打实的智慧,一是离魂这般想象奇崛却虚空的幻想。
如果将原因归结为是侍女梅香不及红娘聪颖,不似红娘般能对老夫人侃侃而谈晓以大义,那只能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倩女不及莺莺。
曹雪芹曾借李纨之口论及大观园中主仆关系道:“有个凤丫头,就有个平儿”,红娘不也正是处于不同社会地位的另一个莺莺?同为上层社会的闺秀,莺莺无疑是高明至极。
高马得《西厢》杜甫《送樊二十三侍御赴汉中判官》诗云:“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这句话形容莺莺最是贴切不过,试问,这般颖悟绝人的莺莺怎能不令人击案叫绝,兴叹不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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