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鲁迅笔下的阿Q有一句名言：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先前的“我们”，自然不是阿Q，而是阿Q的祖先。用先前的祖先跟现在的赵太爷比，结论是：你算什么东西！至于阿Q的祖先是不是有人阔过，那是另外一回事。阿Q的虚荣固然可笑，但国人对祖宗的崇拜却是由来已久，这一点毋庸置疑。
《论语》中孔老师就交友之事发表了意见，接下来喜欢自省的曾子又出场了。
1.9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慎终：指对父母之丧要尽其哀。追远：指祭祀祖先要致其敬。民德：指民心，民风。厚：朴实，淳厚。民德归厚，指民心归向淳厚。曾子的意思是：“谨慎地对待父母的丧事，恭敬地祭祀远代祖先，就能使民心归向淳厚了。”
儒家重视孝道，是因为孝是忠的基础，一个不能对父母尽孝的人，是不可能为国尽忠的。所以忠是孝的延伸和外化。只要做到忠与孝，社会与家庭就可以得到安定。而忠和孝的来历，无疑是祖宗崇拜。孔夫子一心要恢复的周礼，其产生的基础，正是宗族血缘关系。周礼，是一种秩序，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上，臣为下；父为上，子为下；祖宗为上，后人为下。前者代表着真理，为尊；后者只需要服从，为卑。农耕文明嘛，重经验，一年四季，何时播种，何时收割，如何应对灾年，只能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有一句著名的俗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听老人言没错，但小范围内可以，推而广之，用来治理国家，便是大错特错。其错，错在循规蹈矩，错在保守，错在不思进取，错在一切听祖宗的。皇帝死后，遗诏还管用，为啥，因为他是先帝，是祖宗。当今皇帝必须继承祖宗的传统。如果祖宗错了，则需要“讳”。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儿不嫌娘丑，大约也是这个意思。最好玩的是，历代统治者登基之初，都得想办法认一个比较阔的祖宗，证明自己的“先前”大有来历，出身正统，由来“正宗”。在这一点上，他们和阿Q的“阔多了”是一回事。
孝敬父母没什么不对，追思祖先也没啥不好，不好的是“法先王”，凡事都要从祖宗那儿找依据。关于“孝”和“效法”，孔子专门作了补充：
1.11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孔子这段话，李零是这样解读的：
孔子认为，当儿子的是不是有孝心，要分两段来考验。爸爸活着，要看他怎么想；爸爸死了，要看他怎么做。这么讲的道理是什么？主要是爸爸活着，一切都得听爸爸的，什么都不能干。只能想，不能干。要干，必须等爸爸死了，而且刚死还不行，孝子要服三年之丧，服丧期间，不能违反爸爸，另外搞一套。......“五四”以来，大家常骂这一段。臣子替昏君尽忠，是愚忠；这样做，是愚孝。我们生活在今天，对爸爸的看法不一样，人们要问，爸爸如果是坏蛋，杀人放火，儿子是不是也不改其道。当然，我们可以假定，爸爸是好人；或宁愿相信，爸爸是好人。但世间的爸爸不一定都是好人，好人也不一定是爸爸。这是明摆着的事。
我想追问的是，如果卖地沟油的爸爸死了，儿子为了尽孝，明知道那样做违法，三年之内还得接着卖地沟油；如果生产毒奶粉的爸爸死了，儿子为了尽孝，三年之内还得继续生产毒奶粉，不能另搞一套，你同意吗？
父之道改不改危害还不算大，一国之君，倘若是昏君，大兴文字之狱，动辄抄家灭门，其“道”为祸之烈，远胜天灾，改，还是不改？
最可怕的是，有的“道”明明有害，却沿袭了千年。
千年以来，无论时代怎么变，为了增强文章的说服力，仍然有很多作者在“祖宗”的典籍里寻章摘句，给出符合形势需要的解释。更有甚者，我们总能在古人的著作中发现“阔”，证明别人发现的东西咱们古已有之。你那点东西，呵呵，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
鲁迅先生对此可谓深恶痛绝，于是创作了阿Q。阿Q典型意义当然不仅仅是祖宗崇拜，而在于深刻地揭示了国民性中愚昧，不思进取和妄自尊大。
“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中国古人有四大发明，咱们炎黄子孙一直感觉不错。于是乎懒得再发明什么，躺在已有的发明上睡大觉，没发现外面的变化实在太大，人家早就走到了前面。我们先前发明的火药，用来做鞭炮，用来“普天同庆”，老外却用来制造洋枪洋炮；我们先前发明的指南针，用来寻找风水宝地，求得祖宗庇佑，老外却用来指引航向，漂洋过海，以坚船利炮进攻我上邦帝国。这便是阿Q说的“儿子打老子”了。我们受尽了四大发明的欺侮，吃尽了四大发明的苦头。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在怀念“先王”，在炫耀《论语》，炫耀《易经》，炫耀《道德经》，在追思“先前”有过的辉煌。
阿Q他们先前的确阔过，后来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