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树,它生长在荒漠里,古木参天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蔽日遮天。它是广袤的荒漠里唯一的绿色。
它独自生长了80年,却突然被塞上刮来的一股沙尘暴侵袭,它的皮肤一点点脱落,树叶枯萎,渐渐力不从心,干涸在这本该干涸的沙漠里。
三个月后,它的根部突然长出一颗稚嫩的小树苗,迎着毒辣的日光,迎着刺骨的风暴,迎着满目的疮痍,坚挺的长大着……
(1)
爷爷出生在战乱年代,小时候刚开始接触历史,知道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就在默默算着时间,爷爷在13岁就见证了我们伟大祖国的诞生,并且后来对我讲的有声有色,我很是向往。
然后我就一直在逼着爷爷讲以前的事情,以前爷爷是生产队队长,因为生活艰难,有一次在土地里挖出一大罐金币,他便趁着天黑将这些金币抱回了家,锁在柜子里,没有向大队报告。
“就是那柜子”我六年级,奶奶坐在炕上,指着房间里的黑木方柜说。
当然,这种事情总会被伟大的人民群众发现的,人民的眼睛总是雪亮雪亮的,据说爷爷被批斗了一个礼拜。
“不那样做没办法麽,穷的很,没啥吃麽”爷爷看着我说,手里的烟锅随着他说话的频率发出丝丝白烟。
后来听姑姑们说,爷爷后来又跟着自乐班学习了二胡。
我对二胡的印象那时候还停留在课本上阿炳的《二泉映月》上,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穿一身道袍手里抱着一把二胡的晚清男人,课本里的照片是黑白的,但我依然觉得那时候的阿炳很神秘。
当然后来才知道阿炳是因为失明才戴的墨镜。
爷爷没有给我拉过二胡,他说自己的二胡后来转送给了别人。也便一直没有机会得以亲眼见到过他拉二胡。
可能是因为爷爷的缘故,后来我对所有拉二胡的人都心存敬意,特别是当二胡“吱呀吱呀”的拉起来的时候,我就能想到爷爷。
爷爷没有什么文化,他说自己就去了一天学堂,但是后来他还不是,自己买菜卖苹果,几万十几万的帐目,算得清清楚楚。
自从我上学以后,爷爷便充分发挥了他自学成才的本领,把我的数学作业从一年级辅导到四年级,毫无压力。
因为从小跟爷爷长大,人生观里有一大部分都是从那时候养成,爷爷总是说
无论干什么,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的精精神神。
经常把腰板挺直,要有个男娃的样子。
把钱紧细,一定要花到刀刃上。
(2)
爷爷是宠溺我的。
我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家里人似乎都在盼望着我这个“带把的”来传承香火。
我出生以后,家里被村民“烧”了半个月。
所谓“烧”,就是在家门口架一堆不大不小的火堆,意味着红红火火的寓意。也代表了村民愿意来沾福气,分享喜悦的一种形式。
爷爷也是乐意被“烧”的,但凡有点不着的柴火,爷爷都会自己去厨房里抱出干燥的柴,架起熊熊大火。
然后就是去买瓜子,糖果,啤酒,香烟。
跟村民们一起围坐在火堆旁,讲述我如何如何可爱之类的话。
那时候大家都吃白面馍了,当爷爷跟我讲述黄面馍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吃。
其实就是用玉米面蒸的馒头,吃起来甜滋滋的,入口很稣。
三个姐姐是没有我这样的福气的,玉米面馍只给我吃,爷爷给我留着,每顿吃饭时都帮我热两个。
小学的时候奶奶去世以后,我就不在跟爷爷一起睡了,爷爷也跟爸妈合灶吃饭,我也没有福气再吃到黄面馍了。
有时候因为调皮,被爸妈批评之后,我都会声嘶力竭的大哭,这时候爷爷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抱着我去给我找零食吃,有时候是过年时亲戚们拿来的橘子罐头,还有水晶饼,甜枣和芝麻拐子这些。
或者就是爷爷会带我到商店买点火腿肠,辣条,或者方便面之类的零食。
每每见到这些东西我就立马会阴转晴,开心的乐不可支。
上初中以后,去了临镇上,住在姑姑家,有时候一个礼拜或者半个月回家一次,回家了也跟爷爷说不了几句话,每次走的时候爷爷都会给我一包水晶饼或者罐头让我带着。
我推说让他吃的时候他一直说柜子里还有。
我想,这些零食是不是像爷爷当年的金币一样,被他锁在柜子里锁的死死的。
有一次爷爷给我带的水晶饼,我打开看的时候,上面全是青蓝色的霉点。就像爷爷脸上越来越多的斑点一样。
之后就离爷爷越来越远,有时候一个月回去一趟,有时候三个月,半年,甚至刚参加工作那一年我都没有回家过年。
和爷爷离得越来越远。
每次回家都会看见爷爷把电视开的声音很大,然后一个人沉沉睡去,我轻手轻脚关掉电视后,就会立即惊醒他,然后他又重新打开电视,接着睡觉。
爷爷或许是孤独的,我却不能陪他。
(3)
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家都会带点当地的特产给爷爷,或者茶叶,或者香烟,林林总总,爷爷总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分给我们,他说自己抽了一辈子烟,好坏他都尝不来。
有时候给给他放几百块钱,让他拿着用,他都没用过,他说自己有保险,一年不少钱,够他自己一个人花销。
因为身在远方,心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越来越长大,爷爷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越来越老。
去年妈妈打电话说爷爷病的很严重,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我请假赶到家和爷爷一块去了医院,癌症晚期。医生让我们回家看着老爷子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估计时间不多了。
和爷爷一块呆了三天,单位有事我又急匆匆赶回去。
爷爷这一辈子第一次要求我陪他,我刚到单位四天以后,半夜三点,爷爷打电话过来,说他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了,让我回去。
到家以后爷爷把自己随身的手拍打开,拿给我几张存折,他说里面有两万多块钱,等我娶媳妇的时候用。
他可能看不到我娶媳妇了!
所幸,爷爷的最后一个月,我能陪他走完。
他瘦的只剩一副皮肉,蜷缩在床上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每晚每晚睡不着觉,我就陪着他,只想着有一种方式能让他不再痛苦。
他一直催着我去工作,说不能因为他耽误我的工作,他从来不想给我添麻烦,哪怕他再无依无靠。
可是我不会走了,25年的日日夜夜突然像梦一样,他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也像梦一样,此刻我面前的老人连翻身也会觉得吃力,当初是怎么替我抗下的整个世界?当初是怎么抱着我穿过大街小巷准确的走到商店的位置?又是怎么样一个人把生活过了这么多年?
他终究不会的痛苦的,哪怕离别会让我痛苦,只要爷爷走的安详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爷爷走了以后,家里请的乐队里有两个拉二胡的乐手,每次我都会沉在他们的乐曲里,我突然想到爷爷要是没有走,他会不会给我拉一次二胡?
会不会跟小时候我们一块看秦腔的时候一样,给我唱《血泪仇》?
(4)
今天是爷爷的一周年忌日了,我却因为工作缘由不能回家。
这一生陪伴爷爷的时间太少,而他却用了一辈子来疼爱我。
前天晚上梦见爷爷,他跟我说话有一句没一句,有时候会显得很不耐烦。
爷爷生前就从不想麻烦我们,现在他走了,更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
只是此刻泪如泉涌,有心无力。我的城市在下雨,像是为了想念您而哭泣。
爷爷填满了我的一生,像蔽日遮天的大树,为了让我尽快长大。他将自己的养分都输送给我,让我更健硕的成长,像他一样,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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