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金瓶梅》的时候还小,不谙世事,只是听语文老师说这是一本奇书,便一直想要买来看。
买这本书的书店是初中附近商品街上的二层小楼,一楼卖的是孩子喜欢的画册玩具,二楼是参考书和课外书,白色复合板打成的简易的书架上放着一大堆中学生推荐读物,往里一直走到头的角落里,是一堆占卜两性野史秘闻之类的书,也就是在这我邂逅了《金瓶梅》。它混杂在一堆盗版武侠小说里面,买完了这本书的时候,老板说了句小伙子爱读书,有出息的话。
后来回味起来,我来他家买得最多的是奥特曼的画册。
老板是一个半瞎眼的瘸子老头,红肿的眼泡里总是泛着泪光,和我们小学门口药店的半吊子老中医长了一双一样的眼睛,以至于我觉得长这样眼睛的人八成都是江湖骗子。
那个老头常年喜欢穿一个土黄色的拖鞋和一件枣红色的衬衫外面套着蓝色的毛衣,一头银色的平头,喉咙里像有一口浓痰随着呼吸做着活塞运动,感觉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
二楼的书架比较简易,除了一个。那是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实木书柜,上面放着一套康熙字典,和其他的旧书。老头遇见我喜欢吹吹牛逼,说我有多少多少藏书!总是怂恿我买下那一套康熙字典。
老头长了一张大饼脸,形象虽说不敢恭维,但外孙女还颇有几分姿色。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书店搬走了。每当路过那里的时候还会进去转转,后来坐在收银的人变成了老头的儿子,却再也没见过老头了。
在大同有一家我所知最早的书店叫做励人书店,原来离我家不远,在交通银行斜对面,那会老板还很年轻,我还没上小学,书店从中间被分成了内外两间,外边卖锅巴饼干之类的。
进门右手边是一个刻章的小摊,一张桌子四边贴的玻璃,上书刻章办证。里边什么样都已经忘了,那个时候的注意力都在锅巴上。
再后来它搬到了初中的门口,生意非常好。那会老板的儿子也在上初中,比我大二三岁。
老板是一个精瘦的小个子,因为头发比较稀疏总喜欢梳三七分,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尖利,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样子。夏天的时候喜欢把深色的polo衫掖到黑色的西裤里,跟随那时中年人的潮流,偶尔成熟的皮凉鞋里会配上蓝灰色的低腰丝袜。
我那时一直觉得他是个奸商。
后来很少去了,再后来大概是书店生意不好做了,将书店改名叫帅哥超市,不知道为什么叫帅哥超市,不过书店的招牌终究没有摘。书店最里面书架的书还是放在那里,无人问津,以至于五年之后我再寻找的时候还可以找到。
北京燕山出版社曾经出版过一套西方文学的译著,翻译的非常好,我很喜欢。当然,重点是便宜,这套书还是03年左右出版的,都已经绝版了。
那天心血来潮走遍几个书店都没有了,后来很自然来到这。当时是冬天,快过年了,我去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正准备出门,套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多年没见,他还认识我,寒暄几句,凭着记忆走到书架旁找到了那些书。多年不见,他们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有一层细细的灰,已经好久没有人打理了。当时我有一种当初因为穷,只好当了女儿卖身为奴,而今天终于攒够钱来赎孩子的感觉!
本打算全买走的,但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拍大腿,不如这样,把书先留在这里,我一个假期来一次,一次买一本,看看到底是书先没,还是老板先没。不过我倒希望他能撑过他的书。
那年夏天,我依旧去了一趟,因为窗户前堆积的书挡住了阳光,小屋里非常阴暗。屋里没有开灯,又因为潮湿,墙皮脱落了很多。
若不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油烟味混杂在潮湿的霉味里,甚至让人怀疑这里有多久没有人气了。
我进门之后喊了几声,见没有人答应,便依旧走到那个书架旁,他才慢慢地走出来,靠在门口的墙上,似乎很感慨。他说:“这么多年,你还在看书啊?”我背对着他,一边挑着书,不经意地答道:“是啊。”
挑完了书我打量了一番,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polo衫掖到西裤里的造型,不过那条年轻时穿过的西裤已经变得非常肥大,裤管里好像搭拉着两条麻杆。
他的头发变得和书架上的书一样,越来越少。凌乱的头发支在头上,也不再像原来那样仔细打理他的头发了。
眼神里再看不见原来的精明劲,看起来十分涣散。声音有些嘶哑,讲话也不像原来那样高声了。原来他说过儿子已经结婚了,大概现在也应该已经抱孙子了吧。
但是因为工作之后回家机会不多了,不过,还是希望他能撑过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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