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奉好酒后他便悄悄退至我身后,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静侍一旁。
此时,谢安与离桓两人正忙于推杯换盏。我一边在旁顾自品酒,一边留意着二人言语之间的针锋相对。
谢安的身姿向后斜栽着,拄在身后的右臂承着上半身的重量,左手把玩着酒樽,眼睛微微的迷成一道缝,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早听闻离桓大师不仅在琴艺上造化高,还在武艺、兵法上都颇有建树,一直被吴王司马岳和赵国的乐安王石韬推为座上宾,不知可有其事……”
谢安的话还未说完,离桓便一把将手中酒樽拍放于桌上,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冷笑了一声:
“哼!黄口小儿们的戏语怎可当真!我离桓身为晋国人,怎会与赵国有瓜葛。说到底在下也只就是个卖艺的,不过在这琴意馆中糊口度日罢了。”
言至此,他猛然间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冷然到:
“谢公子从入席起,便开始对我一介小小琴师左右试探。在下不知那里得罪公子。哼,想来是我这里浊酒陋室招待不周。”
未及细品二人言语间的深意,离桓已转身拂袖而去。我有些木楞的看着一旁身姿不变,继续品酒的谢安。
“小妹可有疑问?”他见我一直瞅着他,侧过头看向我。
我赶紧摇了摇头,面上也挂起了一丝微笑:“三哥不必挂怀,从前裴府里的那些琴师的性格也有这般的。”
屋内此刻终于安静下来,谢安再未言一句。
跪坐的时间有些久,双腿渐渐算麻起来。想起身舒缓一下,怎料身体突然一个踉跄,没站稳向前倾去,差点扑在我身前的那一桌酒席上。幸好一双手突然扶住了我的身体,这才险险站稳。
我面带窘色的向一旁谢安的座位看去,却转头发现谢安就站在身侧扶着我。
稍稍站直了身子,我立即向外侧了侧,想要向上抬头,不小心碰到了谢安的面颚。我赶紧向后稍稍退了两步,俯了俯身子,小声说道:“适才多谢三哥。小妹想找间空房更衣,请三哥稍等片刻。”
谢安轻笑出声:“也好,如此我便在此等候,六妹换好衣服后,我们再一同离开。”
我脸上仍烫着无法抬眼看他,便招呼了站在我身后的‘侍者’,语气讪讪道:“劳烦前面带路罢。”
身后人迈着缓慢的步法上前,向我和谢安行礼道:“女郎这边请。”说完,便将我带出屋。
走出三道门廊后,拐进了一间独立的小院子。前脚进院子,后脚便有园内的之人关上了院门。
刚进屋大师兄就摘下面纱,一面倒了杯茶递到我手上说:“最近可好,别来无恙啊。”
“不好、不好,十分不自在。” 想到时间紧迫,没有多余时间闲聊,我便道:“师兄,你怎会在这里当侍从?还有这离桓到底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笑呵呵的打断:“真是没想到,我们的小师妹如今长大了,也会打探人情了。”
“不瞒师妹,这琴意馆是我抒意手下人开社的。你刚才见到的离桓,便是我的义弟。”
他转身从柜子中拿出来了一件白色的深衣,朝着我身上比划了一下便扔给我,眉头紧促道:“石榴,你这一行是否遇到难事了?”
这一路颠簸遇险,如今终于找到可信之人倾诉,我便将最初的人员失散、官道上的深夜客栈遇袭、以及事后险些再遭人围追堵截的事悉数道出。
讲到深夜客栈内,袭击我们的那伙人全是女流、且其人太阳穴内皆藏有透明线体时,他面色更加沉郁。
“谢安可发现了什么?”趁着我进内室换衣的当口,他闷声问了句。
“目前还未知,但是我们一行人刚到宣城别苑的第二日,路上与我同行的人便被外派,想来应与此事有关。”我将换下的衣服叠放在一旁,便走到外室惺惺道:
“被框在世家女子的身份下,我如今还无法随意走动探查缘由,只得来求一求大师哥,帮我调查清楚,否则我总是无法安心。”
他插着双臂依在一侧的墙壁上,面色有些凝重道:“你们应该是一出裴府就被人盯上了。正巧,我近日听闻了一些趣事,应该也是有关她们的。”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面色边得轻松不少,道:
“师哥一定会查清这件事地来龙去脉,石榴不必担心。”
我点了点头,他沉声继续道:“即便谢家如今不复从前,也还是能保护得了一名女子的。只是有一点,你务必要当心谢安,此人为人城府极深,须多加谨慎。”
我心下一怔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看着欲言又止,我宽慰道:“大师哥放心,我又不似寻常的世家弱女郎,我还有软鞭在身呢。”
桓温听罢忍不住嗤笑出声,又立即收住笑意,急忙道:“对,对,我们石榴的武功,一般人哪里是对手。”
我对他的打趣早已习惯。心下盘算着时间道:“现下我不能耽搁时间太久,谢安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回去吧。”
大师哥点了点头,对我说道:“若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便着人给你送信。到时就还以这枚玉佩为信物。”说着,伸手托起了挂在腰下的青铜配饰。
我摆了摆手道:“也是,这么古怪的配饰,也就只有你我二人才有吧。”
将我领到之前听曲子的门廊,大师哥向我打了个手势没进屋便走了。
谢安负手站立在房间另一侧的窗前,听到进屋走动的脚步声,回身冷然说道:“六娘今日可尽兴了?”
他话音不对,我听得心下一紧,尽量语气轻盈答道:“今日实在大开眼界,多谢三哥费心,带小妹到如此雅致的艺馆。”
“便好,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府。”谢安又顿了顿,继续说:“在宣城耽搁时日已久,明日参加完聚会,我等便即刻启程回建康吧。”
此话中带着些许不耐烦,我只得应和道:“便依郎君令。”
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像是想察觉出破绽来。临出屋门前语气沉沉道:“早些回建康,也是族里的意思。”
我没作声只点了点头,便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琴意馆。
回到马车上,他栽歪于一侧闭目养神,再没多言。我心中惦记着之前嘱托大师哥的事,琢磨着若是我明日离开宣城,只怕回到谢府后,人多眼杂更加难得自由。
天色将黑之时,我们才回到别苑,谢安一路上睡得昏沉,我却是心思重重,无丝毫困意。

回房后,鸢尾打了水进来,见我面色郁郁,便道:“六娘子是否身子不适?别苑管事的人已经回来了,要不要奴婢去告知一声,请个大夫过来?”
这别苑内擅长医术的实在太多,装病只会露出马脚,实在无法用这个理由拖延时间。
我打起精神挤出笑容答道:“无碍,大概是这一趟下来有些疲累,所以想早点休息,不用劳烦府中诸人。你也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建康。”
等到院内外人声安静下来,我趴在窗缝向外瞧了半晌,确定院落内再无人走动后,才换上夜行服,从窗户跳了出去,轻轻的沿着别苑里冷清的外廊出了府。
适夜,我才刚摸黑跳出了宣城的城墙,就发现大师兄已在墙外的一桩酒肆门旁站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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