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织布机在昏黄的油灯中,节奏均匀地唱着歌。母亲坐在织布机上,右手挥梭,左脚踩桥,随着“哐”的一声,梭子从右边穿过纱,左手稳稳地接住,没有一秒钟的间隔,再抛梭,同时右脚踩桥,随即又是一声“哐”,如此反复,绵绵不绝。
布匹在“哐、哐”声中,一日一日地延长,我也就在夜晚,日复一日地听着这首单音节的歌,进入梦乡。
我来到人间穿的第一件衣服,是母亲亲手织的大布;我来到人间睡的第一条床单和被套,是母亲织的大布;我来到人间洗澡用的第一条抹汗布,是母亲亲手织的大布。
在整个童年时期,我固执地认为,“哐、哐”声是这个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大布经过裁剪后是这个世界上最华丽、舒适的衣服。
母亲织的大布有两种,一种是纯白的,织好后,她会留一部分做被套的里子,另外一部分挑着翻山越岭,去一个叫檀树岗的与河南省交界的镇上,那里有一个染坊,染成为黑色或是藏青色,给我们姐弟做棉袄的外套。
另外一种织的是蓝白相间的细小的米子格的布,这种布做床单、我们的衬衣、衬裤等。这种纯手工织的大布,穿着舒适、吸汗,对皮肤极好。
然而,“哐、哐”声在一个夜晚嘎然而止,随后的很多年,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听过这美妙的歌,再也没有穿过大布衣服,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织布的身影。
母亲走了,去了天堂,那里,没有织布机,母亲不用在劳作了一天,晚上喂完猪,洗了碗后,趁我们上床去休息时,还在昏黄的油灯下,身体前倾,佝偻着背,专注地抛梭、踩桥,在“哐哐”声中,等来凌晨第一次鸡叫,才下织布机,揉揉发酸的背,吹灯休息。
我没有了母亲,没有母亲织的大布,开始穿咔叽布、的确凉等各种化纤材料做成为的衣服,这些布料有各种花色,穿在身上比大布要耀眼,视乎更符合社会趋势和潮流,但在骨子里,我始终觉得那种舒适感无法与母亲亲手织的大布媲美。
2015年孟春,我回家乡,在镇上偶遇一行人正在“牵布”,这是织布前的最后一道工序,由数人合作完成。
以前我家牵布时,提前一天母亲就会邀请村里的婶婶、伯母,还有年轻的小媳妇们帮忙,再请一名德高望重的奶奶级别的年长妇女坐机头收布,整个过程需要数小时,才能顺利把纱一根一根地穿过“扣”,排列有序,最后成为“布头”,再在家里安放好织布机,才可正式织布。
那天,我见坐在机头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心里不由得感慨,很多乡村正在消亡,人口大量进城,二十余年前,坐机头的必须是有德行的女性长者,而今,谁都可以坐了。
止步和主人闲聊了几句,她说家乡的大布已经申遗了,经常有外地游客购买,现在花色、品种比以前多。
我买了一件,权着念想。
此刻,我在书房泡一壶茶,倒了一杯遥祭我的母亲。
独坐书房,闭上眼,记忆开始“倒带”,鲜明着的是千里之外的家乡,那土坯垒起的老屋里,油灯亮了,母亲的身影在织布机上微微前倾,“哐、哐、哐……”听,织布机在唱歌,声声不绝,催我入梦乡。
拍摄于家乡镇上 织布机拍摄于家乡镇上 织的围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