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讲台多年,但曾经的代课教师生涯,却是我生命里开出的最灿烂的花,永不凋零!---题记
(一)
九十年代初,辍学在家的我,机缘巧合下,被聘请为家乡小学的一名代课老师。
那时的乡村小学大多是平房,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前排平房左侧是食堂,教室与教室之间,间隔的是老师的宿舍,每间宿舍住两人。第二排平房是教室。
当年站在三尺讲台上,我并不比五年级的学生高多少,在黑板上板书时,写高处的几行字必须踮起脚尖。
那时的老师身份有三种,第一种是公办老师,大多是师范毕业的,以男性为主,但乡村小学很少有公办老师,在一所学校里,教职工总数中,公办老师与其他老师的比列大概是1:5,乡村小学的主力军是民办教师,次之是代课老师。
民办教师在教龄达到一定年数的情况下,参加相关部门的统一转正考试,合格的去师范学校培训后,转为公办老师。
换言之,这是民办老师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但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位民办老师都有,需要指标。
代课老师几乎没有参加转正考试的机会,因为指标有限,民办老师都不够用,但是,代课老师的工作量却并不因此而减少。三种身份的教师,是同工不同酬。
幸运的是,那时乡村小学的老师们都特别质朴,不管是公办、民办还是代课老师,都没有给自己贴上身份标签。
同事之间相处和谐,特别是农忙时,哪位民办或是代课老师需要回家里帮一天,只要打声招呼,就有老师替他上完当天的课。
(二)
正式上课前,校长给我交代工作,我的教学任务是带学前班,32个孩子,语文、数学、音乐、美术、舞蹈等,一个人包干。
我去教导主任那里,领了一盒白色的粉笔,一盒彩色粉笔,学前班的语文、数学书各一本,外加一本厚厚的教师专用的备课本,这是那时候所有教师的标配。
就这样,我放下锄头拿起教鞭,开始了代课老师生涯。
然,走进教室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带领这群孩子比种田更辛苦,在地里干农活时,累了可以歇一歇,在学前班,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下了课,30多个孩子在操场上玩耍、打闹,仍然不能离开左右,否则,玩耍中发生纠纷吵闹的、动手打架的,各种状况会让人随时处于崩溃中。
当时还没实行双休,只有星期天才放假,在上班的六天中,从孩子早晨进校门到放学之间,没有一刻的休息,也不能休息,因为一旦离开教室,哪怕是去一下厕所,教室里必然乱成为一锅粥。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我终于摸透了这群小屁孩的脾性,课上,我给他们传授知识,他们不吵不闹,给了我师道尊严;课下,我就被他们同化,成为真正的孩子王,一起玩游戏,跳房子、下龙棋、斗鸡、挤油等,玩儿得不亦乐乎。
事实上,学前班的老师在一定程度上,还履行了保姆的职责,大部分孩子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务工,他们基本生活自理能力尚可,但细节上做不好,冬季里,蹲厕所坑位大*便弄进裤子里是常事。
我不得不去厕所,教他们大*便时如何正确脱*裤子,如何擦*屁*股才能干净等。给披头*散发、刘海挡住眼睛的女生扎小辫子,更是常事。
幸运的是,所有的苦和累,孩子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喜欢我,远远胜于我对他们的付出,常有孩子带给我一把熟花生,或是红薯干,如果拒绝,他们要么会哭着拽住我的裤腿,用眼泪来“逼”我收下,要么偷偷送到我宿舍的写字台上。
一次咳嗽时,有位小男生给我带来一粒蓝白相间的胶*囊,说是他奶奶喝的感冒*药,他私下拿了一颗到学校送给我。收下那颗胶*囊时,我道谢后告诉他下不为例,然后侧过身子,以免他看到我眼里的泪。
(三)
当时,乡村小学的学前班,并不只是单纯地各种“玩”,教师同样承担了教学任务,在每学年的期末,学全班也被纳入全乡九所小学的统一考试,考语文、数学两门。
为了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除了虚心向其他老师学习外,我还自费报了县里教育部门举办的暑期教师进修班,学费400元,当时还是借的。
代课老师的待遇不高,一个月50块钱,一年600元,还得年底才发,平时必须花钱的时候,回家里告诉母亲,她从来没有拒绝,即使家里没有,她也会去村里借钱给我。
我能在学校熬过代课教师的最初一年,主要来自于母亲的支持,没有她一个人承担全部农活,包括喂猪、放牛,我怎么有时间安心教书?
学校的规定是全部老师必须住校,礼拜六和学生一起放假,学校有食堂,有专职的厨师。
厨师也很辛苦,做完饭后要种菜园,我们吃的蔬菜不用带,但大米和油每个月都是教师自己带,包括公办老师。
我后来还兼职无偿负责学校后勤,每个月第一天,会用称称每位老师带来的米、油的重量,并做好记录。然后做一张表格贴在食堂的墙上,哪位老师哪一顿在学校就餐,就在他的名字下画一个星号。
这是我在代课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当“官 ”,同事们戏称我为“火头军”。
(四)
教了两年学前班后,学校另外聘请了一名代课老师,带新一届的学前班,而我被任命为五年级的语文老师。
身为教师,除了必须具备的教学能力外,还要掌握“四项基本技能”,即唱歌、书画,会一门乐器,擅长一门体育项目。上级领导要来检查,必须达标。
当时,乡村小学教师很少有高学历,但基本是全能的,好在那时候年轻,接受新鲜事物也快。
为了达到这四种技能,我也是拼了。唱歌虽然嗓子粗,但能保证不跑调;至于乐器,我学过吹洞箫,特别喜欢《梅花三弄》,完全靠自己摸索,但总感觉中期不足,吹不出那种高亢、嘹亮的音域,只好作罢,改为弹钢琴。
学校的钢琴与现在我看到的豪华版无法相比,外形简陋,那时候同事们都是自学,也没有人教,我就采取最蠢笨的办法,在琴键上用笔标出“多、惹、米、花、嗦、拉、西”,再对着曲谱弹唱。
慢慢熟悉琴键后才擦掉,这在当时成为一个笑话,传到了其他乡村小学,并被同事门效仿之。
《映山红》是我弹得最熟悉的,还有《牧羊曲》、《送战友》、《少年壮志不言愁》等。
至于书画,那时候学校发了毛笔、墨汁,也是必须练习,当时没有想到,二十余年后的今天,从事书画鉴赏、经营,成为了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从不否认自己的书画基本知识,就来自于当代课教师的那些年。
教学楼落成典礼时,部分县、乡及学校教师和学生代表合影(五)
在陪伴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他们反过来也促使了我的成长。
孩子们放学后,夜晚的校园是安静的,我备完课,批改完作业后,在长长的寂静的夜晚,为了打发时间,爱上了写作,并开始有长短不一的散文、教育论文等在相关期刊上发表,三块、五块的稿费成为补贴生活的唯一来源。
期间,经历母亲去世,个中甘苦,至今无法下笔成文。
后来,我投稿不再局限于本省的期刊,而更多的是投向《中国青年报》这样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并肩的三大报纸之一,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我无意中发现,越是大报和大型期刊,越是容易过稿,而且给的稿费也多。
一次,邮递员给学校送报纸,给了我一个大塑料袋,说他把我的两百多封信单独装在一起,里面还有一张168块钱的稿费单和一张十块钱的捐款汇款单。
当时,我正在上课,虽然心里疑惑,但等到放学吃完晚饭后,才回宿舍打开塑料袋,数了数一共是258封信,随手拆开一封,读完才知道是读者在《中国青年报》上看了我的文章后,给我写来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大半年,我总共收到了3000多封信。此事也惊动了电视台,他们去给我做了节目,反响很大,但外界这些繁华,从来没有使我产生离开讲台的想法,虽然那时候工资依然还是一年600块。
当年读者来信中,很多持续帮助过我的,今天依然有联系。感恩。
(六)砍柴书院征文‖ 我把青春献给三尺讲台
后来,由于教室和宿舍太破旧,学校在大队集*资、并获得县卷烟厂的资助,盖了一栋二层的教学楼,新的厨房。原先第一排的教室和宿舍拆除,第二排教室维修后改为宿舍。
随着办学条件的改善,随之而来的是生源减少,部分孩子随父母去了务工的城市,部分去了镇上租房借读。
有的老师因为待遇低,加上没有转正的希望,也辞职去了大城市打工,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
我坚持到了最后,在学校传来高年级的学生都要转到镇上住校读,只留下三年级以下的学生时,我知道我得主动走了,毕竟,剩下的班级有几位年长的教师教就可。
告别三尺讲台,背上当年去学校时的行李,离开我奉献了最好年华的小学。旋即北上求学后,再次走上三尺讲台,成为一名教师,后主动辞职创业至今。
而家乡的小学,在我离开后不久,就彻底停办,所有孩子都去了镇上求学。
京城距离家乡千里之遥,当年的小学在今天也仅仅残留下那栋已破旧的二层小楼。
可记忆里,那学校、那讲台、那群孩子,那个长发披肩的女代课老师,依旧鲜明。
时光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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