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蚕豆这几天变了颜色，原本颗粒饱满的绿色豆荚在阳光的照射下变的又黑又硬。
奶奶一大早起来神情漠然，看着摇曳的树梢和阴沉的天气，嘴里开始碎碎念。小庄看到奶奶这副模样，心里也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奶奶早饭桌上便开始编排一天的工作计划，她要在天上的雨水落下来之前，将地里的蚕豆尽数收回家中，以免天气阴雨不晴，粮食毁在了地里。好不容易等来的两天假期即将泡汤，小庄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是，爸爸不在家他是家里的唯一的男子汉，现在也渐渐长大了，奶奶对他的期许他也不忍辜负。
砂石路上，小庄拉着平板车像一头小牛般跑在奶奶前头。奶奶则牵着羊走在后面，自从春天降临，奶奶几乎走带那都要牵着它，即将临盆的母羊现在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晃晃悠悠，奶奶牵着它并不着急，远远看去像是一对知根知底能说心里话的好姐妹。
八九点钟的太阳在树梢处熠熠生辉。小庄拉着平板车上了河堤的斜坡，然后喘着粗气站在蚕豆地旁边，领略着麦子成熟前的大好光景。风吹麦浪，如海水般划开一道道涟漪推向远方。小庄揪了一颗麦穗拿在手里，上面的麦芒齐刷刷顶着天空，被黄绿色的外衣包裹着的麦粒上挂着星星点点的麦花，稍微触碰一下便散落在手心，摸上去软绵绵的。拨开粮食的外壳里面饱满的麦粒色泽诱人。小庄毫不犹豫的将它放在了舌尖，嚼了嚼味道甜甜的柔软而富有弹性。
奶奶也来到了跟前，羊妈妈已被她安顿在河边水草丰沛的地方。这姐妹俩一路上似乎进行了一次分娩前畅谈，来到孙子跟前老人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估计羊这几天就要生了，真会挑时候，这地里就要忙起来，谁哪有时间照顾它。”
小庄听在耳朵里觉得这种担心有点多余，家畜们的生命力都很顽强，只要出生时照看一下，其余时间根本不用操心。
奶奶看着孙子：“我来拔，你往车上抱？”
小庄掂量了一下：“哪个花力气我干哪个。”
奶奶笑了：“庄稼地里怎么干都是力气活，要想不出力你就好好上学，将来坐办公室。”
说到坐办公室，小庄下意识的脑海里浮现天天给自己批作业的那群老师们，有点不屑。
小庄弯腰去帮奶奶拔蚕豆秧，知知飞离他的肩头，落在旁边的喇叭花上。对着太阳昂首挺胸的牵牛花，身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被日光蒸发。知知欢快的张开小嘴喝了一口，然后又去了另外一朵，就这样飞来飞去，它的肚皮便慢慢鼓了起来，还顺便在露水丰沛的花蕊处洗了个澡。阳光下看上去容光焕发。
这时麦地不远处杨树林出来阵阵蝉鸣，小庄直起腰看向知知，只见它躺在一朵喇叭花内，如同躺在一个舒适的浴盆里，享受着日光浴。这几日知知对蝉鸣的新鲜劲已过去，仿佛那和自己的鸣叫有点相似的昆虫并不是它要寻找的目标，便不再每日去枝头萦绕。
日头慢慢升高，小庄的鼻梁上挂起了汗珠，他直起腰掰持着手指上的泥土，眉头皱了起来。细心的奶奶觉察到了孙子脸上的汗水，把肩上的手巾扯下来递给孙子，说道：“去吧，到河边洗洗脸，顺便看看咱家的羊。”
小庄欣然接受，接过毛巾顺着地垄朝北边的河面跑去。小庄撩着河水洗漱一番感觉畅快淋漓。被奶奶安顿在一颗杨树下的羊妈妈不再吃草，卧倒在地张着嘴巴肚皮一鼓一鼓的起伏着。这让小庄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它那情形该不会是要在野地里产仔吧。于是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和小庄预想的不一样，见到小主人走近，羊妈妈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咩咩叫，似乎是在索要着什么？
小庄拍了拍羊脑袋，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跑下河堤用毛巾吸了些河水爬上来，递到羊妈妈唇边用力一拧。河水滴落，羊妈妈伸着舌头飞快的舔着。小庄本想把它直接牵去河水边饮个痛快，但是河堤陡峭，它又行动不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两趟，羊妈妈也基本得到满足，又扭身慢悠悠的吃起草来。
小庄回到蚕豆地把毛巾交给奶奶便躺到在了田间的草地上，四仰八叉的看着天空。这时阿利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舔他的脸，此刻小庄感觉浑身乏力，没心思和它嬉戏，便用手把它推开。
安静下来的小庄注意到空中有许多飞舞的白色蝴蝶。伊人的景象激发了小庄的兴致，坐起身来环顾起四周。他惊呆了，天地之间麦穗的上方，密密麻麻的白色蝴蝶连成了一层薄雾，它们萦绕在麦花之上，恰如无数小天使一般传播着丰收前的福音。
小庄坐不住了，顺着低缓的斜坡向南边麦田中跑去。兴高采烈的他仿佛置身明亮的童话世界。这时耳边传来悦耳的鸣叫声，知知不知何时已来到蝴蝶之中，追逐着它们玩耍良久。这时看到自己的朋友也加入其中，知知兴奋的飞过来，摇着尾巴发出欢快嘹亮的歌声，似乎很高兴能有人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快乐。
小庄张开手臂，希望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融入这个天使萦绕的世界。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近十年，从没发现竟如此的神奇而梦幻。小庄奔跑着，呼唤着。不远处有正在劳作的农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又继续干起了活，对着头顶的蝴蝶熟视无睹。
小庄跑累了就站在那高高的举起一只手，一只白色舞蝶停了上来。小庄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生怕惊走了这只可爱的小天使。白色蝴蝶并没有停留很久，展开翅膀又重新融入到同类之中。这时，小庄看到了更加神奇的一幕，无数只蝴蝶慢慢聚拢在一起，融合成一只巨大的蝴蝶，强劲的风从它的翅膀下生出吹拂着麦穗。白色的巨蝶震动着翅膀，如一张洁白的飞毯在麦田上空飘动，身姿婀娜，翩翩起舞。此刻停在小庄肩头的知知也按耐不住了，飞出去跟随着巨蝶，唱着婉转的歌。
远处的路面上，一只老黄牛款款迈着步伐，此时突然仰头哞叫一声，嗓音充满铿锵。小庄知道那是任爷爷家的牲口，整个村庄也就这一头牛还在下地干活。奇怪的是，一向爱惜家畜的任爷爷此刻却不在它身边。老黄牛叫了一声之后，继续朝前方的村庄走去。一直在麦田中舞动的巨大蝴蝶此刻改变了方向。它逆着东南方向吹来的风，朝老黄牛飞去。小庄好奇心上来想看个究竟，于是拨开身前的麦穗走了过去。巨型蝴蝶来到老黄牛上空，竟慢慢落到了它的背上。老黄牛停下脚步叫了一声，抬头看着背上的蝴蝶。蝴蝶此时不再是蝴蝶，变成了一对巨大的翅膀。知知停在那根断了一截的牛角之上，口中的歌声此刻也婉转了许多。
受阻于麦田之中的小庄还没来得及靠近，却看到一头挥舞着翅膀的牲口踩着摇曳的麦穗朝空中奔去。原本一身黄色毛发的老牛，此时变得和它背上的翅膀一个颜色，白闪闪圣洁如同天上来客。小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扭头看向砂石路。任爷爷家的老黄牛还在，仍旧迈着苍老的步伐向前走着，只是那身影似乎一下子落寞了许多。知知飞回来了，沉默着在小庄头顶徘徊。
小庄再一次把追随的目光放到空中洁白的翅膀上，那翅膀下的牛身此刻充满了力量，似乎重新回到老黄牛精力充沛的年轻时候。挥动着翅膀的牛掠过麦田上空，越过妈妈坟前的柳树尖，一路朝西而去。那些在田间工作的农人对此连头也没抬一下。只有小庄站在淹没到腰际的麦穗之间，怅然若失。白色圣洁的飞牛消失在了天际，小庄收回的目光放在妈妈坟前的柳树上，他心里独自发出疑问：“是不是每一个生命在结束之前，都会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翅膀来接呢？”
奶奶支起身子看了看身后一堆堆的蚕豆秧，又抬头看了看日头。发现刚才还在干活的孙子此刻不知跑去了哪里，于是朝田头走来，留守在平板车旁的阿利见到奶奶，对着麦地里的小主人叫了一声。于是奶奶便提高嗓门喊起了孙子：
“小庄！你那是做什么呢，把庄稼都踩倒了。”
小庄返身带着知知回到自家的蚕豆地，帮着奶奶将拔下来的蚕豆连同秧梗装上车，尽数拉回了家。
午后，天空响起惊雷，不多时便是畅快淋漓的倾盆大雨，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
这场雷雨就像突然发高烧的婴儿，来的火急火燎去的也干净利索。小庄穿上凉鞋站在院子里看到大亮的天光，耳边传来片片蛙叫之声。树梢也焕然一新恢复了难得的平静，脚下的青砖被冲刷的一尘不染，胡同和墙根的低洼处沉攒着一大片雨水。奶奶拎着铁锨正在捅排水孔。小庄听到屋后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便溜出了院子。来到屋后耳边的蛙声更加清脆了。沉寂良久的蝉鸣也在此时又一次嘹亮起来，吸引着肩头的知知忍不住钻进了挂满水珠的枝头。
村庄里的老老少少都聚集在光滑的马路上，对着天空和田间议论纷纷。小庄走了过去，避开稠密的杨树稍他才发现天空正上演着一幕奇观。一大块残留的浓云挂在天边，隐藏在其中的太阳将它镶上了一道金边。太阳透过云彩的间隙投下万道霞光，如一把把利剑插在远处的村庄上空，看上去好不壮观。小庄举着脑袋领略着这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突然想到了飞往天空的老黄牛，随即脑海里便是那一只只在麦穗上飞舞的白色蝴蝶。他把目光转到了庄稼地上，蝴蝶不见了，麦田间留下的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
身边大人们议论着的正是此事。
“人算不如天算，这暴风雨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来了，被刮倒的庄稼算是毁喽。”
“可不是吗，再晴一个星期来天也不至于如此。”
“哎呀，现在谁还靠庄稼地吃饭。少见它个千了八百斤也不影响过日子。”
“那是，你儿子在外面开工厂，也不在乎这点损失的。”
“哈哈哈........”
你一言我一语，小庄听在耳朵里一知半解，于是转身朝池塘边的杨树丛走去。那里一群孩子正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只雏鸟。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