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小洲

                  池 塘 小 洲

                      徐民伟

        赵晓阳至今还是习惯骑自行车，不论是上下班还是外出办事，他总是骑着他那辆有些老旧的自行车来来回回。在同事和旁人眼里已显得有些另类，有人偶尔还会调侃他两句。但赵晓阳还是喜欢，他觉得骑自行车能锻炼身体，而且天冷的时候骑车，越骑身体越暖和。不像骑电动车，越骑越冷。再加上自行车轻巧灵便，往哪里放放停停都方便。然而近几天他的这辆自行车，骑行时有些吱吱嘎嘎的响，脚踏子也咯噔咯噔的，有些哐当，看来必须修理修理了。原先十字路口有个修车子的，技术好，人也和善，赵晓阳修车时都是找他的。可是由于骑自行车的越来越少，他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上个月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他撤摊子了。现在找个修自行车的真是难呐，赵晓阳转了三条街，也没找到一个修车的摊子。正当他惆怅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前面小区的门口，有个修车子的摊子，他满心欢喜的推着自行车向那走去。

      来到修车摊前，他看到修车人正低着头整修整车圈。那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老旧工作服，头发稀疏，两鬓斑白，坐在小凳子上，正低头忙碌着。“师傅，帮我拾掇拾掇这辆车子”，赵晓阳把自行车支在修车人旁边，对修车人道。“哪个地方不合适”，修车人慢慢抬起头来，面向着赵晓阳问。在修车人和赵晓阳目光相接的那一霎那，赵晓阳的心咯噔一下，“啊，这不是杨大爷吗？”，赵晓阳心里想到，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个让他寻找了三十六年的人。他的心激动起来，他急不可耐的想说出自己的心事，但转念又一想，都三十六年了，杨大爷现在应该八十六七岁了吧，他不会还是三十六年前的模样。他边这样想着，边对修车人简单的说了自行车的情况。修车人听了赵晓阳的话，慢吞吞的说，“你先在那马搭子上坐一会儿，等我修完了这辆车就给你修”。

      赵晓阳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坐在修车人旁边的马搭子上，他默默地看着修车人在那里修车，三十六年前的往事渐渐的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三十六年前，赵晓阳十二岁，他家住在煤矸石山下，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五六十亩大小的池塘，池塘里有一块不到半亩的小洲。小洲上长着一高一矮两棵树，其它地方是打理的整整齐齐的菜畦，菜畦里的蔬菜绿油油的。与水塘周围芦苇繁茂、杂草丛生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出精耕细作的田园光景。赵晓阳经常和小伙伴们到这池塘边玩。常常会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小洲上打理菜地。小洲离岸边有八九米的距离，天凉时，男人会划着个大木盆涉过水面。天热时，就穿着个裤衩，淌水往返。池塘的水不浅，能没过男人的腰部。每当看到男人渡水的样子，赵晓阳和小伙伴们都觉得很好玩。

      夏末的一天，赵晓阳独自一人到池塘边玩耍，一只落在蒲草叶尖的绿头大蜻蜓，吸引了他的注意。大蜻蜓真漂亮，伸展的双翅像个飞机。赵晓杨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看着距离够近了，他就慢慢的伸出手臂，眼看就要抓住了。，忽然一阵风吹来，蒲草被吹向前去，赵晓阳急忙向前探身，哪想到这时脚下一滑，他扑通一声滑到了水里。平时看着不深的池水，很快就没过了他的胸膛。他挣扎着想爬回岸来，可是池塘的水底太滑了，他越挣扎越滑向更深的水域，池水很快水就没过了他的头顶，他无法呼吸，手忙脚乱，两臂乱舞着在水里挣扎，一口又一口的塘水灌进了他的嘴里，眼看就要淹没在塘中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他感到一只大手把他推向了水边，又把他拽上岸来。他感到被人扛在肩上，一股又一股水从他的口鼻涌出，渐渐的他能够呼吸了，渐渐的他苏醒了过来。等他有些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草地上，那个在小洲上种菜的男人，半蹲在他的身旁，焦急的注视着他。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均匀的呼吸了，那个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坐在他的身旁，从扔在地上的衣裳兜里掏出了个小铁皮酒壶，拽开壶塞，深深的喝了两大口酒，然后转过头来，安慰似的对赵晓阳说道，“你这个小东西，可吓死我了”。

      赵晓阳近距离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男人圆圆的脑袋，头发稀疏，两鬓斑白，鼻子有些扁平，嘴唇厚厚的，一副憨憨实实的模样。又过了一会儿，赵晓阳才完全清醒了过来，他虽然惊魂未定，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语无伦次的向男人致谢。男人笑眯眯的说“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随即男人把赵晓阳的湿衣服挤干，又帮他穿在身上，他边帮赵晓阳穿衣服边说，“池塘的水深，水底乱着呢，以后可不敢靠水太近了，水边的泥滑着呢，以后可要听话，不能一个人在水边玩儿，孩子，现在没事了。可别吓着了，别吓着了”。赵晓阳感激的看着男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到男人就像他的亲人。男人帮赵晓阳穿好衣服后就让他赶快回家了。

      赵晓阳回到家里，他不敢把自己落水被救的事情，让家人知道。就悄悄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他落水和被男人救起的情景，却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等他惊魂稍定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对男人做些什么，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想到爸爸从矿上拿回家的连体防水胶皮衣裤，他觉着过段时间天气就凉了，救他的男人如果能穿着胶皮衣裤，涉水去小洲上种菜，就方便多了，这身胶皮衣裤对男人有用。他这样想着，第二天，就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从床底下，把装着胶皮衣库的纸箱子拽了出来，用肩扛着，悄悄地来到池塘边上，他要把胶皮衣裤送给男人。

        男人看到赵晓阳送来的胶皮衣裤，本来和蔼的脸拉了下来，怒声斥问，“你这是从哪里偷来的，小小的年纪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赵晓阳委屈的对男人道，“这不是偷来的，是我们家里的，我爸爸是矿工，是矿上发的工作服”，边说边委屈的掉下泪来。看到赵晓阳委屈的样子，男人又恢复了和善的面容，他用手抚慰着赵晓阳的头，口气和缓的说，“你家里的东西也不行，你拿家里的东西，给你爸爸妈妈说了吗。从家里往外拿东西，不给爸爸妈妈说，就不对。就是跟你爸爸妈妈说了，你爸爸妈妈同意了吗，即便你爸妈同意了，这个东西我也不能要。好孩子，你的心思我明白，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把东西拿回家去，好孩子，听话”。

      听了男人的话，赵晓阳只好把东西拿回家，又悄悄地放回原处。但他心里总有着要感谢报答男人的心思。他想到男人喜欢喝酒，他见过有些喜欢喝酒的人，在供销社卖散酒的柜台边，买半杯散酒，就着用纸包着的花生米，津津有味喝酒的情形。又想到自己捡拾牙膏皮，卖废钢铁攒下来的两块钱，就琢磨着可以用这两块钱，买包花生粘送给男人下酒。花生粘又香又甜，男人一定会喜欢的。这样想着，第二天他就买了两块钱的花生粘，又来到池塘边。

      可巧，男人刚刚从小洲上涉水回到岸上，见到赵晓阳，男人满脸欢喜，可看见赵晓阳打开包着的花生粘，男人又拉下了脸来，有些生气的道，“你这孩子，哪来的钱，又买东西来”。赵晓阳怕男人误解自己，赶忙解释，他向男人说，这是自己卖牙膏皮、废钢铁攒下的钱，是自己的钱。听了赵晓阳的解释，男人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孩子也是有情有义的，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就是心思有点重”。说完这话，他就拉着赵晓阳一块儿坐到了树荫下，从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了他那小铁皮酒壶，从赵晓阳打开的纸包里，抓了十来颗花生粘放在衣服的下摆上，拽开壶塞儿喝了一口酒。男人喝酒的样子很特别，他先是慢慢的吸入一口酒，然后迅速的咽下，接着用手捂住嘴鼻，那样子似乎是怕酒味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拿开捂着口鼻的手，深深的吸一口气，眯起眼睛，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喝下第一口酒后，他从衣摆上拿起两颗花生粘，细细的咀嚼起来，并转过头对赵晓阳说道，“嗯，很合口味，很合口味。你也吃，你也吃”，然后他俩边吃边拉起呱来。从拉呱中，赵晓阳知道男人姓杨，此后赵晓阳就叫男人“杨大爷”，男人则叫赵晓阳“阳阳”。后来赵晓阳发现杨大爷虽然喜欢喝酒，但每一次喝酒喝的量并不多，就只喝两口。杨大爷喝过两口酒，吃完抓来放在衣摆上的十来颗花生粘后，就把赵晓阳拿来的花生粘又重新包好，放回赵晓阳的手里说，“拿回家去，和你的兄弟姊妹一块儿吃”，并嘱咐他，有了好东西要大家伙儿一块儿吃，不能吃独食。从此两人越来越熟络起来，赵晓阳经常来池塘边陪杨大爷干活。在赵晓阳眼里，杨大爷就是一个亲人，而且是什么话都愿意给他啦的亲人。

      后来暑假结束了，开学了。赵晓阳平时都要去上学，只有星期天才能有时间来，来池塘找杨大爷的次数就少了。再后来在池塘的小洲上就找不到杨大爷了，他眼见着小洲上的草越来越高，小洲变得越来越荒芜，成了一个完全荒芜的小洲。他也曾试图寻找杨大爷，但他不知道杨大爷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杨大爷的名字，他找不到，也无从去找。就这样，杨大爷无声无息的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从此他再也没有了杨大爷的任何消息。

      不曾想到，他因修理自行车，竟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和当年杨大爷一模一样的人。趁着修车人给他修车的机会，他试探的问，“师傅，你是不是姓杨”。修车人抬起眼来看着他，有些疑惑的说，“你怎么知道，咱们认识”。赵晓阳就简单的说了说当年的事情，听了赵晓阳的话，修车人思忖了一下说，“那应该是我父亲，三十六年前他在那个小洲上种过菜”。“那杨大爷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赵晓阳激动起来，他迫不及待的问。修车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沉重的说，“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啊，杨大爷去世了”，赵晓阳的心一下子沉痛起来，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看到赵晓阳流泪了，修车人停下手里的活，找毛巾擦干净手，走上前来，握住赵晓阳的手道，“我父亲去世时也有87岁了，难为你还能这样想着我的父亲”。接下来修车人拉着赵小阳坐在路边，简单的跟赵晓阳说了他父亲的情况。他说三十六年前，他父亲带着他们一家到南方去打工，近几年父亲年龄大了，特别想家。他们一家五年前又回到了老家。父亲在老家过了三年的晚年生活，两年前去世的，他还说，父亲曾经喝完酒后给他说过，三十六年前，曾在池塘边救过一个小孩儿。

      听了修车人的话，赵晓阳既难过又遗憾，他难过的是杨大爷两年前就去世了，遗憾的是杨大爷去世前，自己竟没能够见上杨大爷一面。赵晓阳紧紧的握住修车人的手道，“大哥，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他们约定了清明节时一起去给杨大爷上坟，赵晓阳心里打算着，到时候他一定要给杨大爷带上一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