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作者: 來靜 | 来源:发表于2021-02-15 10:15 被阅读0次

    若是在法租界说起林亦欢,那可真是大名鼎鼎,上海最大印刷厂老板林实忠的独子,长得英俊不说,又爱结交些朋友,法租界内谁人不识。

    当年初入国中,他便结交了一帮好友,每个周末都与朋友们在租界的西餐厅喝酒。由于性格豪爽,花钱大方,一些社会上的人也都爱结识他。

    那日,林亦欢又与班上两个要好的同学在餐厅聚会,酒喝到微醺,看一眼怀表,已接近十一点钟,再不回家老头子又该发脾气了,刚招呼服务生付钱,便听到前面桌上发生了一阵争吵。

    原来是吃饭的法国人看上了招待的女服务生,想要把她带走,女孩子当然不从,向餐厅求助,餐厅老板怕惹上麻烦,也不敢贸然出手,事情一时胶着。

    “哎,这不是咱班同学吗?怎么在这。”

    “对,好像是叫简单吧,走吧走吧,别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了,亦欢。”

    林亦欢起身,不知怎的却又向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和那女孩目光相接,女孩的身体被人强行拉扯着,眼里盛满了无助,林亦欢见女孩一直看着自己,心想她怕不是认出自己了,不过去帮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心下想着该怎样帮忙,便让司机先送同学们回去,自己压低了礼帽,径直向女孩走了过去。

    “老板,这洋鬼子在咱中国人的店里闹事儿,你也不管?”林亦欢看了老板一眼。

    “哎呦,这位少爷,这可是在租界里啊,我们能怎么办啊。”,老板无可奈何道。

    “Let her go”林亦欢按住了拉着女孩的那只手。

    “Mind your own business,or I’ call the police!”法国人似乎是不耐烦了。林亦欢当然知道租界巡警来了也只会偏袒外国人,到时候事情恐怕会更麻烦。

    “Ok,ok”,林亦欢一边后退,同时手向腰后摸去。

    “砰!”的一声枪响,餐厅立刻乱成一团,食客们纷纷逃窜。林亦欢趁乱拉起女孩的手跑了出去。没想到宋大哥给的枪还真能派上用场,身后一阵喧哗,巡警的警铃声,路人的叫喊声。林亦欢牵着女孩,白色的裙摆和黑色的皮鞋,穿过租界的灯红酒绿,一直向深夜里跑去。

    不知不觉就跑到了河边,月亮被阴云遮住,只洒下稀疏的柔光。风轻轻地吹着,连脚步也变得轻飘飘的。

    终于停了下来,林亦欢突然感觉到自己还拉着女孩的手,连忙放开,夜很黑,也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因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之后怎么分别的已不记得,脑海中只有那双在黑夜里也闪闪发光的眼睛。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之后林亦欢每次想起他和简单的第一次相遇,总是觉得朦胧美好地不真切,那天夜里,像是一句偈语,不知是风动还是幡动。

    第二天早上,林亦欢如愿在教室看到了简单,简单的短发和简单的校服,真是人如其名地简单。想要和她打个招呼,脑子里却没有一句话,声音也似乎被什么压在了喉咙里。林亦欢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喜爱交际的他在面对简单时却是如此哑口无言。

    正想着,却瞥见简单朝这边走过来,林亦欢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手指却不知道干什么好,交错着,摩搓着,眼神也只好假装望向窗外,其实一直都在用余光看着简单的走动。

    “林亦欢,可以加入我们话剧社吗?”

    简单歪头微笑着,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微风穿过窗子,扬起窗帘,也撩起她的头发。

    “唔,当然可以。”

    没想到林亦欢竟然同意了,简单的心里有一丝雀跃,向同桌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我打赌赢了吧。回到位子上,简单又想起昨晚的事。像是老套故事的情节,却仍然让自己心动。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刻,是他伸出了援手,将自己拯救。

    所以她觉得林亦欢虽然平时表现得像个纨绔子弟一样,但他心底其实是善良的。而自己也突然有了想要接近他的私心,于是便和同桌打赌,看林亦欢会不会愿意加入话剧社。当然,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好像意料之中。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那天话剧表演结束后,大家一起走在日暮西沉的街道,报童在叫卖,人力车夫的和乘客在讨价还价,一切慵懒而热闹。

    法桐的叶子散落一地,微风掠过简单的裙摆,感觉到一丝秋天的凉意,看着走在自己前面有说有笑的林亦欢,简单突然有一些说不明的情绪在心口泛滥,却又不敢深究这思虑的源头。

    “号外号外,9月18号最新晚报,日本借柳条湖事件侵占我国沈阳,沈阳沦陷!”报童的声音将简单拉回了现实,战争,真的要开始了吗?

    刚刚的愉悦气氛顿时消散了,大家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很泄气。演话剧有什么用呢?传播新思想有什么用呢?我们学生,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想到这里,简单不禁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林亦欢最近总是不见踪影,简单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琐碎,虽然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但有些话还是不知怎么说。自从柳条湖事变后,他好像一直和他那个社会上的朋友走得很近,来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窗外的天空,一群鸟儿飞过,越过楼顶,向更远处飞去。鸟儿也各有各的方向啊,快毕业了,按现在的情况,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吧,毕业后做什么呢?同学们的想法也不尽相同,士兵、记者、医生……但总之,是要为国家做出贡献。

    那天林亦欢难得来学校,放学时他拦住了简单,说有话要对她说。

    藏在街角的咖啡店,“简单,我喜欢你很久了。”林亦欢有些激动,身体前倾,炽热的目光落在简单身上。“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控制不住开始喜欢你。”简单低着头,轻轻搅拌着咖啡,良久,抬起头来,“我也喜欢你。”这种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的感觉真好。

    “但是,对不起,我要走了”, 简单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林亦欢,一时语塞,她没有想到林亦欢接下来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要跟宋大哥一起走了,他是国军的人,我要去当兵了。”他接着说道。

    林亦欢温柔又镇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简单不敢相信,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他,只是觉得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而他也喜欢自己,却又要这样匆匆分离,杂乱的思绪一时间涌上心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简单试探着问,却又怕听到答案。

    “我也不知道,”林亦欢抿了抿唇,“我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别说了。”简单抬起头来“林亦欢,你听好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什么时候活着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简单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滚落的泪水。

    两个人都沉默了,静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

    直到太阳完全隐匿了它的光辉,直到咖啡都凉透,简单才打破了沉默,“太晚了,我该,回家了。”她终于还是落荒而逃了。

    看着简单有些失态地跑出去,看着她的裙摆消失在转角,林亦欢向后倒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心里像是,他不知道这件事做得到底对不对,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这句承诺,他不知道。

    该走了,码头上挤满了送别的人,看着掉眼泪的母亲和一言不发的父亲,林亦欢的鼻子也有些酸了,还好没有告诉简单,她来了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道过再见,林亦欢转身登上了去往广州的客船。天边铺满红霞,灿烂又美好。

    林亦欢已经做好当兵上战场的准备,但没想到宋大哥把他安排在了黄埔军校。军校的生活是苦涩乏味的,但稍有闲暇时他还是会给父母写信报平安,也会给简单寄上几封信,诉说自己的思念。

    收到简单的回信是他训练生活中难得的欢愉时刻,简单现在在一家医院做实习护士,一想到她穿护士服的样子,嘴角就忍不住漾起笑意。我们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希望我们的国家也一天天好起来。在给简单的回信中他这样写道。

    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林亦欢已经作为一名合格的预备军官毕业了。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加大侵华力度,林亦欢带领的军队也一直奋战在抗战第一线。

    淞沪会战开始后,林亦欢强烈请求调回上海。父母虽然已经提前离开上海,但是简单一定还在城里,和她的通信已经断了好几个月,林亦欢的心里充满焦虑,现在,哪怕给他一点点消息也好啊,可是没有。就像是在黑暗中失去了光明,找不到方向。                               

    真想现在就冲进城里去啊,但是军令如山,纵使心急如焚,林亦欢也只能等待。形势越来越危急,日方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导权,我方不断后撤。林亦欢终于等来了前往战场的机会。但他没想到,他的任务是协助军队撤离。上海,已经守不住了。

    一向热闹的上海突然安静了下来,大雪下个不停,夹杂着断续的枪声和炮声,仿佛要将这座城市掩埋。向副官安排好一切后,林亦欢脱离了军队,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躲藏着,艰难地向简单提到过的医院走去。也许,会找到她的。

    当林亦欢看到已千疮百孔,烟火缭绕的医院时,仿佛有子弹穿过身体,心也跟着一起碎掉了。他不相信,他的简单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医院的废墟走去。

    “简单!简单!你在哪儿!简单!”林亦欢喊叫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轰!”又一枚炮弹击中了医院,火光四射,楼体彻底崩溃倒塌,巨大的冲击力将林亦欢掀翻在地,身体火辣辣地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再次不听使唤的跌倒。

    鲜血模糊了视线,林亦欢最后看到的,是纷飞的雪花一朵朵缓缓飘落在废墟上,在嘈杂的枪击声中,像是一首绝美的挽歌。

    上海沦陷了。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简单缩了缩脖子,向手心哈了口气,好冷啊。同事们都睡着了,远处传来孩子隐约的哭声,担心就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林亦欢,他还好吗?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战场上了吧,一定要平安啊。一切发生的这样快,战争说来就来,自己随医院职工一起逃离了上海,慌乱中突然就失去了联系,他应该也在担心我吧。

    火车向北方开去,可是要在哪里落脚呢,好像连北平也已经沦陷了。火车安稳地行驶着,可这样的安稳又能持续多久呢。夜深了,窗外的白雪也渐渐被夜色吞没。

    真正安定下来已经是在重庆的事了,从北到南,辗转了这么多地方,看遍了硝烟与痛苦,简单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关于林亦欢,简单不敢多想,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无事。毕竟,身为军人的他少不了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而当前的局势亦不稳定,胜利的曙光忽明忽暗。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那个活着来见我的约定。

    那日简单像往常一样在医院工作,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林亦欢的名字,手中的药瓶掉落,是他吗?简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林亦欢!”简单大声喊道,心里的喜悦像是快要溢出来似的。追上去,可林亦欢却在躲闪,低头不肯看她,简单死死抓住他,看到了那张快要遗忘的脸,只是那张脸已经不再是熟悉的样子,曾经英俊的脸如今布满伤痕,曾经明亮的眼睛有一颗已不再闪烁。

    “林亦欢”简单轻轻叫到,手指抚上他的脸。这一声呼唤,是思念,是委屈,是怜惜,是不曾相见的七年间日日夜夜的感情。

    林亦欢也终于看清了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孩,穿着护士服的她像想象中一样美好。“对不起,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别说话”简单抚摸着那布满沧桑的面孔,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思念千百遍的人啊,终于,林亦欢一把抓过简单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怀里人的温度才是真实的,简单紧紧抓住林亦欢,伏在他的胸口,好像终于找到放肆哭泣的理由似的,大声抽泣起来。看着那双依旧闪闪发光让自己心动的眼睛,林亦欢温柔地说道:

    “我活着回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上海往事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tjpx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