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姐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回想与刘洪相知以来的点点滴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闺房已经装扮一新,红烛红帐,绣鸾凤的被衾,殷小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绣球摆在案几上,只待吉时。
丫鬟进来说:“小姐开心些吧,虽是抛绣球招亲,但是老爷还是有分寸的,管家在楼下守着呢,一般人是不让靠近门口的,只有体体面面的尊贵人才能靠近。听说这吉时也是大有讲究呢,今日是廷试的日子,没准啊,还赶上状元跨马游街呢。”
殷小姐心如刀割,想着状元如何,乞丐又如何,不能嫁给心上人,此生就没有指望了。
相知
殷小姐是丞相家的千金,虽从小娇生惯养,却不以金钱地位为意,只求一心人。几年前,府中新来了一个家丁刘洪,衣衫褴褛,却举止有礼,气度不凡。后来听说,这刘洪本是城外田庄上的人家,以前虽贫苦,日子却过得去,家里见刘洪天资聪颖,就着意培养,本指望他学成后去应试,倘若能考得名次,得个一官半职,也能光耀门楣。谁想这几年天灾连连,田里收成不好,父母贫病交加,花光了积蓄,也没能救得性命,刘洪变卖了田产,将父母发送了,来丞相府当差。丞相见刘洪举止有度,不像其他佣人粗俗蠢笨,便对刘洪也另眼相待,只将上等差事交给他。
刘洪虽是家丁,却也男女有别,本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小姐。这一日,丞相派刘洪去为小姐采办笔墨纸张、胭脂水粉,刘洪便来到小姐闺房前回话,未及开口,只听小姐叹息:“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风风雨雨,冷冷清清。”
刘洪见屋内丫鬟无人回答,便说:“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刘洪说完,深悔自己卖弄。
小姐惊问:“谁在外头?”,
刘洪答:“老爷命奴才为小姐采办用品,奴才来问话,小姐都要买什么?”
小姐命丫头递出一张单子,“照单子上买就是了。”
刘洪走后,殷小姐问丫鬟:“刚才外头答话的是谁?” 丫鬟说:“是咱们家的下人,叫刘洪的,进来因办事得力,总被老爷差到台面上来。” 殷小姐纳罕道:“家丁里竟有这样有才学的,倒可惜了。”
此后的许多日子,殷小姐遇见刘洪时,总免不了与他高谈阔论一番,有时遇见难解之疑问,也要差人请刘洪过来,两人或在闺房,一个窗里,一个窗外,或在花园里,一个坐着,一个几步之外躬身站着。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姐问话,或者训斥下人,没有什么,但两人心里却早已明了,只碍于礼法,不曾有半点越矩。
祸起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几年后,殷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不少达官贵人来求亲,丞相一家视小姐为掌上明珠,自然都来征求她的意见,可这殷小姐没有一个中意的。渐渐的,外面风传殷小姐心高气傲,那些显赫的人家都被回绝了,更没人愿意来碰钉子。眼看婚事就要耽误了,丞相开始没了耐心,也开始考虑小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日子久了,小姐与一家丁来往较多的话,传的满城风雨,最后传到丞相耳朵里。丞相软硬兼施,终于从小姐的仆人口中得知了真相。愤怒的丞相既觉得颜面尽失,又深恨刘洪毁了女儿,将刘洪打出家门,并派手下李彪斩草除根。
刘洪对李彪曾有救命之恩,李彪虽应了丞相的差事,却暗中找到刘洪:“大哥,丞相要赶尽杀绝,长安城是不能留了,快逃命去吧!” 刘洪说:“兄弟,我有一件事放不下。那殷小姐不是薄情之人,我也不忍丢下她,还请兄弟暗中周旋,等我有了落脚之处,再图后计,保重!” 刘洪一走便没了音讯。
丞相深恨女儿丢尽了他的颜面,只想着快些将她扫地出门,也不择门第,便想了绣球招亲这个法子,当日便成婚。
招亲
吉时已到,小姐被丫鬟馋到绣楼上,丞相站在小姐身后。丞相的女儿绣球招亲,这新鲜事吸引了全城的百姓,虽然能站到绣楼下的人不多,但看热闹的将附近围的水泄不通。
朝廷里,廷试刚刚结束,一个叫陈光蕊的书生被钦点为金科状元。状元郎正跨马游街,忽见前方人山人海,早已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光蕊心想:“我虽为状元,但在朝中也是孤掌难鸣,若能做得丞相的女婿,岂不两全其美。”
这边绣楼上,丞相心想:“选今天招亲是有些侥幸的,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虽不争气,然而若能招个状元郎做女婿,总比那些平民百姓强万倍,也可收回点颜面。” 丞相远远的看见光蕊游街走过来,恨不能自己夺过绣球来抛。光蕊远远的看见绣楼上的丞相和小姐,恨不能飞上去抱住那绣球。因此,竟是丞相和状元看对了眼。那殷小姐知晓父亲心意,自己万念俱灰,不如成全了父亲,索性向状元抛出了掌握自己命运的绣球。
人群欢呼起来,丞相家的小姐抛绣球,状元郎接住了绣球,那不知内情的,都道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陈光蕊被披上喜服,迎进去拜堂成亲。人群的的沸腾掩盖了一切,谁也没看到角落里的刘洪。
偷梁换柱
新婚第二天,陈光蕊被授江州州主一职,连忙起身辞别丞相,带着殷小姐赴任。
陈光蕊待殷小姐还算体贴,事事做的中规中矩,他想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殷小姐挑了不是。然而中规中矩对于殷小姐这个性情中人,是最没有用的。因此时间久了,二人夫妻和睦也只浮于表面。自从光蕊从长安起身,李彪就从丞相家不辞而别,投奔刘洪。见到刘洪后,李彪问:“大哥怎么打算的,兄弟这条命豁出去了。” 刘洪说了自己的打算:“跟着他们,趁机带走小姐,找地方躲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
二人一路跟随,却总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洪江渡口,二人扮作船公,引陈光蕊过来租船。二人原本计划,将船撑到没人烟的地方,待夜深人静,船上人都熟睡之后,将殷小姐转移到另一艘船上逃走。那殷小姐早已认出了刘洪,只是表面装作不认识,心里却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已为人妇,喜的是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刘洪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天不遂人愿,当晚行动时,惊动了陈光蕊及随从,争斗中,李彪想明白事情败露,已没有退路,下狠手将陈光蕊及随从推落水中,两人挣扎了一会就没有了动静。刘洪没想到闹出人命,后悔不已。李彪说:“大哥,事情已经没有退路了。若刚才放了小姐跟陈光蕊,我们也暴露了,必然获罪。可若此时我们逃走,朝廷见状元没有上任,追查下来,我们也是死罪。”
刘洪和殷小姐早已没了主意:“那该怎么办才好。” 李彪说:“江州路远,没人认得他,何况文书都在我们手中,何不偷梁换柱?”
刘洪想:“没想到闹出人命,如今只能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殷小姐做梦都想着能与刘洪比翼齐飞,白头到老,这一天终于来了,却夹带着血雨腥风。从此她和刘洪之间无论怎么相亲相爱,也横亘着一条人命了。何况,此时的殷小姐已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也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念头。
转眼已到江州,所属官员俱来迎接。刘洪本是读书人,又兼天资聪慧,若不是家里逢灾,或许此时他已考得功名。如今他面对本州官员,迎往答对,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本州官员亦敬状元的才华,又是皇上钦点的官职,也没有半点怀疑,大家相安无事。
江流儿
几个月后,殷小姐产下一子。刘洪虽没有说什么,她却知道,他无法面对这孩子,就连她这个亲生母亲,每次看到这孩子,都会想起许多事,无颜活在这世上。一日,殷小姐看着孩子说:“儿啊,你在这里虽有荣华富贵,却不能得到寻常人家孩子能有的疼爱,娘是个罪人啊,不能再扶养你了。就把你交给命数吧,望老天垂怜眷顾!” 说完,就写下血书,将生辰八字一一道明,又咬下孩子左脚小指,以作记号,“他日若能凭此记号相见,就是我们偿命之时了。” 殷小姐将孩子放在竹篮中,放在江面上,竹篮顺江而下。
金山寺里,法明长老正打坐参禅,忽闻小儿啼哭,便赶到江边,果然看见竹篮里躺着的婴儿。长老将孩子抱回寺里扶养,取名江流儿。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江流儿已经十八岁,十八年来无忧无虑,专心礼佛,唯独每次想到自己的身世来历,心里便有些不快,想解开疑团,却无从查起。一日,法明长老派江流儿下山化缘,他走了很远,停在一处宅院前。殷小姐十八年以来,吃斋念佛,家人来报门前有化缘的僧人,便请进来。
殷小姐看到江流儿,与死了的陈光蕊模样相似,心里一震,忙问:“小师傅,你是何处来的?”
江流儿答道:“贫僧从金山寺来。”
殷小姐又问:“你这小师傅,是半路出家,还是自小出家的?姓甚名谁,可有父母?”
江流儿答:“贫僧自小在金山寺长大,不知父母是谁。”
殷小姐惊讶道:“如此说来,小师傅身上可有记号?”
江流儿道:“师父说,我左脚小指是打小就没有的。”
殷小姐几乎昏过去,愣了半晌,流下眼泪。江流儿看这情形,知道必有隐情。过了一会,殷小姐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说完长叹一口气。江流儿曾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与父母相认的情形,却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如今亲生母亲在眼前,他多年夙愿得偿,但却背上如此深仇大恨。江流儿深怨母亲,却更恨刘洪杀父夺母,发誓报仇。
生死相随 烟消云散
江流儿亲自赶到长安,面见丞相,将自己与丞相的关系、刘洪杀父夺母,冒充朝廷官员等事告知丞相,唯独私心隐瞒了殷小姐对刘洪的心意。江流儿如今没了父亲,母亲纵有错,骨肉连心,他也不想牵连母亲。丞相得知真相后大怒,亲自赶到江州,见了殷小姐和刘洪,便已明白几分,只是没有道破。
丞相奉旨杀了刘洪,因殷小姐没了依靠,便打算将她带回长安安顿好,江流儿依旧在金山寺为僧。可殷小姐执意不肯,说道:“二十年前,我期盼遇见心上人,与他白头到老,其他的都是过眼烟云,后来,我和刘洪费尽周折,甚至失手伤人性命,终于可以日日相守,却每天都提心吊胆,可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其实我与刘洪这些年也不好过,日日都倍受煎熬,如今他偿命去了,江流儿得佛祖保佑,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不想贪生。” 说完便服毒自尽。
往事都已烟消云散,只有殷丞相的吩咐幕僚留下一段记载:“陈光蕊夫妇感情甚好,当年陈光蕊遇害时,夫人已有身孕,只能忍辱偷生,暂且委身刘洪,一是伺机报仇,二是想看到儿子平安长大。如今刘洪已被处决,陈夫人大仇已报,又思念光蕊,已经殉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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