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

                            四

毫无知觉，在高烧中迷迷糊糊的山三又回到了吊脚楼。船梢公全无办法，只好把他交给吊脚楼女子，是死是活不管了。

山三病了，于吊脚楼女子而言却是一种幸福，终于不用朝思暮想，日日盼归了。她用冷毛巾，或者冷衣服给他敷额头，腋下，腹股沟，隔段时间又放到冷水中浸泡一下，绞干水之后再敷；她懂得一些医术，毕竟她爷爷是沅水边上有名的乡土郎中，她们是中医世家，虽然到她爷爷辈家道中落了，远不如祖辈荣耀，因为她祖上还出过御医，专门为皇帝服务，医术精湛可见一斑，后来或许是子逊不肖，一代不如一代，老太婆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她爷爷其实医术还高超，就是人比较卵弹，性格脾气比较古怪，比方说，给人看病，先给银子才肯看；比较穷的要先写欠条，今欠到某某诊疗费若干，属实。某某时间一定归还的字样；若比较富的来求便翘起二郎腿，虽不至于漫天要价，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眼睛望着天，派头十足。富裕人家自然懂规矩，派管家带足银子，鸡鸭鱼肉，好烟好酒，各种礼品自然不在话下，最主要的是八抬大轿要华丽，派去的人要谦恭有加，若是态度横蛮，出言不逊，甭想接去；穷苦人家实在没钱，或者病者死了，他便当众把借条烧了，一烧两清；说也奇怪，越是这样，越是门庭若市，来请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往往还要预约，还要蹲守着等，什么时候能碰到他还要看运气。

他爷爷不只是脾气火爆，一点就着，还有许多“破”规矩，日上三竿才起来，即便醒来了也在床上赖着；一到晩上八点绝不出诊，好话说尽，费用加倍也枉然；若是正好赶上吃饭时间，他就吃自带的干粮，若是主人格外热情，留他用餐，他就提条件，比方说，猪肝不能炒老了，也不能炒嫩了，鸡、小螃蟹、鱼、塘鱼之类要清蒸，盐、油一点不要；五花肉，腊猪肉要大块大块的，不厚不薄，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咬一口油而不腻，入口即化；他特别喜欢吃蒸鸡蛋，黄黄的，细细的，吮一口鲜香滑嫩，便是山珍海味，十分惬意满足；主人对他的习惯很熟悉，除了小心侍候，早就很用心地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

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去瞧病，采药，耳濡目染，对草药，对治病略知一二，爷爷很喜欢她，毕竟儿子死得早，孙女便是最好的慰藉，便是心肝宝贝。虽然他行踪飘忽，喜欢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一方面经常去采草药，一方面经常去看病人，形成了经常外出的习惯，但他很迁就这个孙女。不管是什么人家请他去，即便是类似于土司王这样的大户人家，孙女若不答应或者要跟着去，他一概应允。后来慢慢长大，她也认识了许多中草药，甚至可以撇开爷爷单独去采，只是爷爷不允许，毕竟山高路远，野兽毒蛇时有出没，风险太大；有一天，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孩高烧不退，口吐白沫，病情危急，爷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便病急乱投医，请她去，她去后学爷爷“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有模有样地开处方，抓药煎药治疗，居然大获成功，治好了小孩子病，一时名声大噪，说她爷爷是“神医”，她是“半神医”。爷爷得知后大为高兴，后继有人了！对她刮目相看，不时点拨开导她。虽然没读什么书，但聪慧开窍，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且记忆力惊人，天生就是一块做医生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