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藏乌山鸟,参赛编号065
寸铁千元征文l变方记上、
这天早晨,陆修做了一连串的噩梦,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变方了。他面朝上躺着——此刻也只能是这样,因为两个手臂和手整个变成了一个竖长的肉块。他努力地想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躯干、双脚,但是他的脑袋也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块,而且没有脖子,所以他只能勉强地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自己的躯干、双脚分别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大肉块,和两条细长细长的小肉柱。
自己租住的房间,那些为数不多的家具——实际就两样——而且是房子里本来就有的,全变成了不同材质的方块。床头柜——它本来就是方的,只是现在方得更彻底。一只普通的仿木纹桌子,变成了两个桥接在一起的一立方米的金属方块。椅子倒还是椅子,桌上的笔记本也还是他打大学起用到现在的旧电脑——开机时都能感受到时光打磨的痕迹——慢得可以,丢在床下收纳箱里没洗的衣服也还是发着股经汗的旧味道。
他挣扎着勉强自己用一个奇怪的姿势从床上爬起,因为还不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摔在了窗边。拉开帘子,视线越过窗外的防盗铁栏杆,他看到千重的乌云打天边铺展开来,全天下的雨都好像落在了这座城市,视野模糊,什么也看不到,一只瘸着腿的黑狗冲着对面商铺的卷闸门呜呜地叫起来。雨丝垂连着寒意,像万千射向古城墙的弓矢射向地面,一条名为湿冷的蛇打脚心爬上小腿。
“哔——”,早晨七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在这个不像普通日子的普通日子,他疲倦地拖着腿走过去摁掉,仿佛重复一个古早而单调的故事。闹钟提醒他或许应该出门看看,也许自己在窗前所见的不过是幻想,是积年的疲倦下淬炼出来的梦的残片。
门外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沙发、家具、液晶电视、餐桌……都照旧摆放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当然,以方块化的形式,头顶的吊灯变成了一块发光的方石头,诡异地悬在空中。客厅一面通向厨房和客卧,另一面通向主卧和卫生间。餐厅是不存在的,这家里除了他只有一个六十岁的房东老太太。老太太吃饭的时候是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的。电视上永远放着无尽的都市家庭剧。一个女人把桌子上的碗丢在地上,发着火背身而去。一个老妇人走入镜头,对着原地懊怒的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陆修一边想着不合时宜的电视剧画面,一边端详着厨房里一把锋利的菜刀,菜刀的刃上还沾着几片葱花。陆修把菜刀仔细地洗净,提着它又往主卧那里走去。
他听到低沉的、模糊的嘶吼声从主卧的房门后面传来,待他走近了,又听到了细锐的、钻心的抓挠声。很明显,那门背后有什么非人的东西。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尽管不明白缘由,世界在一夜间发生剧变,而自己则侥幸地存活下来,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他想到了动荡时期戴着红袖套,拿着皮带到处打砸抢的青年。又想到了饥荒来临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人慢慢地在路边饿死。想了许多历史的画面,他握紧了刀柄。轻轻地旋了旋门把手。
一个难以名状的人形落在门边。这是一个和他的样子大致相仿的方块组合体。但是代表头部的方块泛着白,每个方块上像是皮肤的地方都看起来皱巴巴地,而且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地溃烂着,身上倒是还穿着一件大红的裙子,恰是房东老太太这两天的装束,被她现在四四方方的躯干撑得不像样子。低沉的嘶吼声从她原来像是嘴巴的地方发出。两条细长的肉柱手抱住了他。
惊恐驱使他本能地做出反应,沉沉的刀把打在怪物的头部,它闷叫了一声,倒在边上。但是显然没有丧失行动力,反倒张着獠牙向他咬来。陆修犹豫了一下,拿着菜刀把它砍翻,又冲它胸口狠狠地劈下去。怪物痛苦地惊叫起来,四根肉柱不停地扑腾着。陆修惊讶地看到,随着生命力的渐渐消失,它身上的皮肉、组织、内脏化作一个个小方块,像逃离沸水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走,但是最终走了不过十来厘米就停下来了。
陆修的眼前到处都是四散的皮肉方块和内脏方块,如同有谁往地上倾倒了一盒积木。试着把其中一个较大的肉块切开,很快肉块重复着之前的过程,变成两个小一些的肉质方块。
陆修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照了照自己一脸的血污,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可是恶心感只能堵在脑子里,却无法指挥到肠胃。也许只因为自己也已经方块化了,虽然没有变成像房东老嬷一样的怪物,但是身体构造也已经不一样了。陆修把一地的肉块分别扫起来,分成几次先后冲到马桶里去,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马桶里幽深肮脏的洞口仿佛连接着未知的宇宙或者某个不足一提的人生。
完事后,他呆坐在沙发上,梳理起今天观察到的一切。
很明显,在自己沉沉睡梦的某个时刻,世界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的方块化了,从最基本的……额,最基本的粒子是什么来着,原子?分子?还是什么上帝粒子来着?算了,不管了。总之从最基本的粒子开始,整个物质世界都被方块化了。而方块化的人类绝大多数都变异成了一种怪物。极少数的,像他一样还能保持着基本的人性。
想到这里,他又怀念起房东老太太那张慈祥的脸。老太太的儿孙都在国外,自己到来前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老太太是有学历的老一代知识分子,又知性又温柔,对待他也非常地好,买了水果啊、做了饭菜啊,会招呼他一起来吃。晚上会敲他的房门提醒他早睡……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遐想。很明显,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原本是人的怪物。陆修透过猫眼看见他的邻居,一个平时总是冷着脸,关门时很大声的独居的年轻女人。现在,当然是一副怪物的形态。独居是他猜的,因为极少看见有别人常常进出那户人家。但他也不确定,因为在下班后他并不常出门。和自己的房东太太不同,它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一张方脸在方形的猫眼前扭曲成菱形。陆修觉得她好像已经看见自己了。
那个女怪物冷冷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用力地刨打起房门,那老式的防盗门不停地震动着,如同一叶小舟浮于汪洋。陆修用力抵住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刨门声渐渐停息。他再从猫眼向外看,只有一片静寂的幽黑。
它去哪里?是不是就等在黑暗中,等着自己开门的时候偷袭自己?又或者它去寻找它的同伴了?那个冷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像它那样的东西,门外还有多少?
这样一想,陆修便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屋里,那太被动了。他走向厨房,拿走几个新鲜的水果,一袋方便面,一些老人吃的保健食品,胡乱地塞在包里,换了把剔骨用的菜刀,走了出去。
楼道里一片幽暗,只有墙上的配电箱,发着些微红和绿的光。无数低沉,轻微的叫声在四周响着。那是曾为人的怪物的嘶吼吗?还是无数的蚂蚁在沙地上轻轻走过?他咬着牙,小跑着往下冲。
外面,如他一早所见的那样,下着密密麻麻的雨,雨滴狠狠地撞在地上,碎成无数方形的水花。天地是一色的黑暗,远山是凝结的墨块,雨幕里模糊着大大小小的块柱。想一想是高楼或者不高的楼。
雨幕下,那些方形的伞、方形的树冠、方形的屋檐,无数方形的脸。
他提着菜刀一路冲到小区外面,他记不清他砍倒了多少个怪物。他只觉得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怕是再无一个没变成怪物的人。直到他再也挥不动刀,被扑倒在地上,他看见自己的血从身上溅出,分裂成无数细小的血方块。
一个人死了。如同一滴水消失在水里。
中、
名校毕业生难堪抑郁,菜刀虐杀无辜市民
来源:宁城晚报记者:吴楚语
9月28日,一个安和的晴天,宁城市也和往日一样平静,街市繁荣,路上车来人往,日近国庆,更是逐渐有了节日气息。可是,发生在洪山区南芜路的一件惨案,打破了这份祥和!
28日下午16时,一位热心市民向晚报爆料,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手持着锋利的菜刀,沿着洪山区南芜路一边虐砍过路的路人,一边向火车站方向逃跑。当记者赶到现场时,该名男子已经被警方制服,正在被带往派出所。案件共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其中有三名伤势较重,受伤群众已送往宁城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目前情绪稳定。
“那个人当时向我冲过来的时候,其实我脑中一片空白……”协助警方制服了罪犯的陈先生说道,“我看到那个人从小区里跑出来,一路上已经砍伤了好几个人”。陈先生是住在附近小区的老宁城人,当时正带着他的妻子在路上散步。为了保护妻子,他勇敢地冲上前和暴徒搏斗,并坚持到了警方赶来。网友盛赞陈先生为真正的男子汉。不过警方建议,面对突发状况,一定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可以见义勇为,但切不可见义莽为。
根据警方的最新消息,9·28惨案的犯罪嫌疑人陆某,刚刚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在宁城工作,租住在何家村小区。警方初步调查表明,陆某的工资收入不高,对工作也不是很满意,因为手头拮据,有时甚至需要拖欠房租。陆某性格孤僻,平常没有什么积极的兴趣爱好,父母和他过去的同学都认为他有抑郁倾向,有时会有极端思想。警方表示,不排除陆某因为难堪生活压力,外加经受什么刺激,错而杀人。
另外,陆某的邻居何小姐透露,陆某平时和房东关系不好,有时甚至会吵架,就在案件发生的前天晚上,陆某和房东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也不知道当晚去了哪里。第二天她在家门口碰到陆某,看见他脸色铁青,眼神也十分冷淡。惨案发生前,她曾听到隔壁传来混乱的打斗声音,何小姐上前敲门但无人应答,因为上班时间快到了,她无暇多想就赶紧离开了。
另据警方消息,陆某的房东何老太太,目前已经失踪,不排除遇害的可能性。
关于案件真相,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请关注本报的追踪报道。
下、
何小姐盯着蓝色的玻璃窗和玻璃窗背后那张严肃的脸,面色惨淡,她想的是今天被警察急急忙忙带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向老板请假。按理说这属于不可抗因素——可是,她的全勤没了啊!不管她事后怎么向boss解释和求情,都不可能挽回了啊。
她用三个指头撑住头,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雪白的灯光把她的影子从脚下一直拉长到背后灰扑扑的墙上,外面两三声晚鸦啊啊的啼。
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坨东西会出现在我家的马桶里。
她觉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但是,任何一个清白地人被带到局子里来来回回地审问都会这样。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空空荡荡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说说关于你的事情吧
说什么?我的基本情况不是都说过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几遍了,我姓何……
那个声音打断了她,问话的人似乎还苦笑了一下
好吧,何小姐,姑且这么称呼你,随便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成,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也是你也是。
我……我该说什么?
那我问你吧,你经常做噩梦吗?
恩……我做过一个噩梦,不对,应该说我经常做一个噩梦。
噢,说来听听。
从……我忘了几岁开始,我经常梦见自己孤零零地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构造是以方形为基础的,就是说,从最基本的原子、分子啊,到天上的太阳、月亮都是方的。
那,人呢?
人也是方的,而且除了我之外,都变成了不能理解的怪物。
你说的不能理解指的是?
我不清楚它们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它们会一直攻击我。
好,还有什么?
那个世界下着无尽的雨,每天都在下雨。
地面积的水不会越来越多吗?
不会,最多也只是漫到小腿那里……我怀疑那个世界是个不断重复的世界。
什么在重复?
每天都在重复一个下雨的日子。
明白了。那……你稍等一下……
扩音器里传来比较遥远的声音,她觉得是对面的人在向陈博士喊话,陈博士说是协助审问的心理学家,一直坐在审问者的稍远处,她只模模糊糊地看见过几面。
你照镜子吗?我是说在梦里。
是陈博士问的吗?
是,所以?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我没有在梦里看到过镜子,至少我的记忆力没有。
何小姐,我听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对,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父母都在国外工作。
你经常和他们联系吗?
不是经常联系……我比较自立,他们也对我很放心。
所以也没有男朋友是吗?
什么意思啊,听到这句话她皱了皱眉。
到现在为止没有能看上眼的。
为什么,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听你说你学历很高来着?
天哪,这个人怎么这么野蛮和粗鲁,她听到这里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所以,在你眼里很多男人都配不上你,对吧。
她没有吭声,算作是默认。
假想,现在有人命令你和一个你完全喜欢不来的人在一起,你能接受吗?
那得看是谁命令我。
能够命令你的人。
我不能反抗?
你反抗了,但没有成功。你的反抗甚至还牵连到了你的亲人。
按你这么说,我心里再不接受也得接受不是?你这种假设完全就是在恶心人!
假想,这种事情发生了,你往后会怎么做?
试着和那个男人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死掉,我和他生的小孩子也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
用漫长的时间来化解内心的痛苦,是吗?
这话不像你能说出来的,是陈博士给你递了纸条吧。
对面没有理会她这句话,接着说
你平常爱照镜子吗
镜子?为什么又提到了镜子?
不喜欢,除非必要,我不是非常注意打扮。
是,穿得也挺朴素地。简直不像一个现代女性。
冒昧问一句,这样没头没脑的审问要多久?
一直继续……直到您承认为止。
承认什么?
承认您是谁。
女士,您真的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扩音器里传来陈博士的一声呵斥,她凝神去听,说的是:
小王!你这样问又要把她逼疯吗?
那又怎么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算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换个人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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