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花盆里发现了一株狗尾草,就顺手将它拔出。
就在它即将被完全连根拔出的瞬间,忽然有一种感觉攫住了我——真要杀死一个生命吗?我不能承担杀死生命的那种逼仄感,哪怕只是一株草。于是,它就这样被留下了:只有一丝儿根须勉强挨着泥土,身子横躺在花盆里,顶端毛茸茸的穗儿垂在花盆外边。
这真是“一举两得”,我不用承担杀死它的责任,它这样子也必然活不下来,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完全枯死。
然后,有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关注它,因为我是一个疏懒的人,我所养的都是耐旱的、生命力顽强的花草,所以我很久不去浇水了。据以往经验,它自然是必死无疑的,就像那些曾经被我拍得半死最后死掉的苍蝇一样。
当我终于想起去浇水的时候,我很吃惊地发现,它竟然还活着!仍然是只有一丝儿根须勉强挨着泥土,仍然是整个身子横躺着,叶子已变得有些黯淡,但顶端的穗儿却顽强地挺立起来,比以前饱满了些,青翠鲜嫩。此时看起来,它的姿势有些怪异,像数学里一个开方的根号。
对生的眷恋竟能产生如此力量吗?哪怕是以如此扭曲的姿势,也要活下去?
我没有再为难它,并且为它能活下来感到一丝欣喜。生存,是每一个物种天然的权利,只要生命本身不肯放弃,再渺小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于是,这一株小小的狗尾草,就这样为自己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它成为我花盆里的“合法居民”,每次浇水的时候,也有它的一份。而且,因了它的存在,我浇水也比以往勤快了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滑过,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它的穗儿似乎和一般的狗尾草不同,不再是那种毛茸茸的像狗尾巴一样,而是填满了浑圆饱满的籽儿,那种子挤在小小的穗里,饱胀得发亮,似乎要撑破外衣迸出来。忽然醒悟:这花盆里的土已经多年,从未长出过狗尾草,如今又怎么可能平白生出一株狗尾草呢?倒是我有时用淘米水浇花,花盆里有可能留下一两粒小米!
原来它不是杂草,它本来应该生长在肥沃的农田里,它本来应该得到农夫精心的呵护,它本来应该长得又高又壮,结出长长的、粗粗的、沉甸甸的谷穗。但是如今,它生长在狭小的花盆里,几乎被连根拔出,瘦小的身体倒伏着,一串小小的穗儿比一般的狗尾草还小。
扭曲吗?怪异吗?但这不是它的错。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它能存活下来,已然是奇迹。
想起自体心理学的课堂上,老师曾出示一棵小树的图片,我们看到树身矮小细弱,扭曲变形,但是,当我们得知这棵小树曾经被压在一堆石头下,它努力冲破重重阻碍才长成这个样子时,谁还能蔑视它怪异的姿态呢?
有的人,如同这树,如同这花盆里的“狗尾草”,他们曾经的过去,需要被看到,需要被承认。
这是疗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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