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刚过,我便心心念念盼着爆米花老头的到来,连玩耍都心神不定。母亲知道我的心思,抚着我的头说,不用急,年前总是会来的,老头也要赶完生意回家过年呀。我不懂生意是什么东西,嘟着嘴喃喃抱怨老头真不像话。
父亲说和母亲白天都要上班,老头来的时候,等他们下班回来再去爆米花,那么我就该急坏了。说着顺手舀了一小袋米放在一个空脸盆上,按往年的经验,估摸着数出爆米花的工钱压在脸盆下,让我到时候自己去爆。他猜透了我不会乱花那钱,爆米花对我实在是太诱惑了。“长大了,”父亲笑着说,“可以自己去做生意了。”我还是不懂生意是什么东西,但这下我开心了,笑个不停,妹妹豁着牙在一旁也跟着笑个不停。
陈小伟约我去挖萝卜:真的,我眼看那家人都出门了,没人看着,那萝卜甜,我挖过。我不肯去。林小平来约我,说是邻村的水塘结冰了,好大一块,可以敲些回来做冰镇糖水。我也不肯去。
小年的前两天,楼下一把苍凉的声音叫醒了我:爆米花哎、爆米花啰……。终于还是来了。
我直盯着爆米花车,看老头一圈又一圈缓缓地摇着,突然有点委屈,扭过头问老头,你怎么不早几天来?老头没搭理我,衔着烟斗看天,一直的看。“你知道生意是什么吗?”我又问。老头还是不理我,一圈又一圈缓缓地摇着爆米花车,衔着烟斗看天,一直的看。旁边等着的都是大人,他们讲的话我听不懂。我闷得慌,蹲下来数爆米花老头衣服上的补丁:一个,两个,三个……。好多好多个,数到老杨婶叫我走开点、快爆了时,还没数完。
爆好了的米花放在碗柜里,碗柜是从不上锁的。我和妹妹拉了勾说好,一天只能抓一小把。可盛在脸盆里的米花堆还是不停地往下凹陷,到了除夕那天,只剩浅浅的一层了。
父亲骂我和妹妹贪吃鬼,还骂母亲光顾着单位忘了家,这么晚才回来。父亲骂我和妹妹是笑骂,骂母亲却是斥责。母亲边做着年夜饭边和父亲争吵,我和妹妹猫在客厅角落里哭。哭了一阵,我对妹妹说,妹,你闻闻,妈好像在炸猪油了,真香。妹妹皱起鼻子狠狠嗅了几下,抽噎着说,哥,是,是炸猪油,真香。
母亲每年都炼猪油,猪肉切成小小块的,炼完油后捞上来,等凉了让我们吃,又香又脆。年夜饭的每道菜都裹了几层猪油,香极了,怎么吃也不觉腻。
吃完年夜饭,我和妹妹各得了一包压岁钱。临睡时,压岁钱照例是要收回的。母亲疼我,私下拿了几角钱让我年初一时买鞭炮放:“别跟你爸和妹讲啊。就不买糖了啊,家里有,外面的糖乱买小心吃坏肚子。”我不睏,把钱藏在口袋里重重地拍了几下,跑去央求父亲放烟花给我们看。
父亲买了一大挂炮仗,要等年到了才放的,还买了几根半米多长的烟花,我看到了。父亲也疼我,央求了一次就答应了。他带着他的一家人站在阳台上,划着火柴点燃了引线,高高举着烟花棒,就像在我更小的时候,他高高举起我那样。迸出的烟花把黝黯的天空炸得绚烂,母亲搂着我和妹妹开心地数着烟花:一发、两发、三发……。
多年以后,我负笈晋江求学。学校傍湖,湖堤修柯戛云,湖浪参差叠玉,我常常去湖边漫步。有一年中秋将至,一半儿西风一半儿霜的湖畔秋意里,我忽然很想家,也忽然似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要和母亲争吵。他是在恼心一家人不能够早点团聚,在他心里,家人全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才算得上是除夕,那才有年味。
我至今怀念那年的年,如流岁月里的琼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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