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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人~这一生啊~为了谁而活着?”
楼下理发店老掉牙的收音机喑哑的反复吟唱着老掉牙的歌曲,童大妈眯缝着眼睛,随着歌声微微的一颠一颠,看着梳妆台的镜子里正在麻利的拿梳子刮头发的女儿马小童,一面喃喃说:“童童这一头青得好啊,一根白的都没有……”
马小童对着镜子里的母亲做了个无语的表情,放下梳子咧咧嘴:“我才多大,哪能现在就白了头发呢。”声音直杠杠,带着“一言九顶”的一贯语调。
童大妈没去计较女儿的无理,虽然这孩子是个杠头,嘴巴从来不甜,但不可否认,是个孝顺孩子。女儿在城市工作,《风物》杂志摄影师,成天扛着相机满世界跑。隔段时间就回来几天,只要她在家,洗碗、拖地、换灯泡、修水管、接电话线、清洗油烟机等等杂事都是她包了,扛米拎油搬东西之类的体力活也不在话下,从不让她劳心。虽是个闺女,可比旁人家一小子强出许多来。童大妈想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妈可老了,你看,染过的又露白了。”她捡起梳子在自己头上刮了两下,无限感慨。
“为了她的男人,为了她和他的孩子~……”楼下的收音机还在唱。
马小童看看母亲,也读出她的唏嘘,暗吁了一口气,岔开了话头:“这都什么年代了,楼下的剃头张咋还放这种老掉牙的歌呢?比奥特曼还要奥特,难怪没人去找他理发。看看人家发廊里放什么……至少也得是《小苹果》吧,够喜庆,哈哈。”
童大妈也笑了,《小苹果》是夕阳红健身队的保留节目,那舞蹈还是她排的呢。别的发廊放什么她也听过,可没有放这个的。她知道女儿这样说是故意逗她笑,养闺女就是好,贴心的棉袄呢。要是个小子,怕是不会留在家里陪妈说话,就像队里杨三姐家的儿子,除了吃饭会找妈外,基本上白天就不见人,也不知道跟在哪家姑娘的后面挣表现去了。
“歌呢,是老了点,不过老歌调子好听啊,词也有道理。”童大妈叹了口气:“童童啊,上个月队里老吴家的闺女小倩结婚了,嗬,在‘花地锦香’摆了60桌呢……”
“妈~~~~~”马小童知道母亲又要旧事重提了,于是拖长了声音推了回去:“她结她的,关我什么事啊。”
童大妈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人家小倩比你还小三岁呢,都已经结婚了。还有老冯家的闺女,双胞胎都生了。你现在年纪也到了,该考虑了。你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了你了……”
马小童的头又痛了起来,伸手拍着额头:“妈啊,我都跟你说八百回了。人家结婚也好,生娃也好,那都是她们的生活。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干嘛非得找个人绑着,多累啊。”
童大妈知道她不爱听,可早串好的话却不吐不快:“童童,你是个姑娘家,哪有姑娘家不结婚的?你听,那歌里都是道理。遇到好的,就抓住,组建家庭,再生个娃娃。女人嘛,总是要成家的,不要太挑了。”
“咯咯咯……”马小童笑得东倒西歪:“妈啊,你最近又看什么婆妈剧了,这台词一套一套的。”
“去去去!”童大妈挥挥手,“没错,这是看电视学的,人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何况这些是多少年的老道理了,没错的。”
马小童摇摇头:“谁说没错的?妈你听,这歌词第一句话是困惑,后面几句全是利他主义,奉献情怀。人啊,甭管男的女的,都该为自己而活。这人生短短几十年,就得怎么精彩怎么过,才值回票价,要不,岂不白活了吗?”
童大妈伸手在女儿脸上轻轻拍了一记:“瞧你这张嘴哟,把你能的,妈说不过你,可不代表你是对的。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不结婚,不要孩子,老了怎么办?”
“凉拌。”马小童伸伸舌头:“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人要做的事太多了,可一辈子就这么长,忙自个儿的事都还嫌时间不够,何必虚耗在那些没劲透了的事上?再说我又不是不成家,只是要选一个适当的时间,遇上一个对的人,然后条件都达到了才行。退一万步,就算不成家也没什么,朋友那么多,以后老了一起跳跳广场舞,搓搓麻将,游山玩水什么的,美得很。”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负责!”童大妈有些上火:“要是都这么想,这世界上早没人了。还说朋友一起,各人有个人的事,什么朋友可以一起玩一辈子?”
“当然是好朋友,歌是这么唱的‘朋友一生一起走’”马小童嬉皮笑脸的说:“而世界上有没有人的问题那倒用不着操心,这世上傻乎乎的跟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过活的人是大多数,聪明的毕竟是少数。”
童大妈嘴一弩,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就你聪明,你这丫头片子再聪明不也是我生的。你就这么倔着吧,让我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爸?”老伴老马已经走了三年,以前健在的时候,他们父女俩好得不得了,共同语言多,她这个当妈的倒像是隔了肚子的。
马小童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那老妈你就得好好保养,保持身材了,不然老爸认不出来。”她从床头取过背包,开始慢慢收拾东西,等会儿又要回市区了。
“去去去!”童大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养出这么个油盐不进的闺女,真的很伤脑筋,她不听话啊,从来就不听。人家的闺女乖乖的在家里陪爹妈,她这个闺女满世界跑,就像那个电视剧里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对,没有脚的小鸟。可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啊,怎么能一直飞、一直飞呢?还老说什么要拍出能上《国家地理》的作品什么什么的,那些照片有啥意思啊……
“要是你一直不成家,有一天你妈我老了,动不了了,需要人照顾了,怎么办?”童大妈喃喃道:“没有人照顾你,会很辛苦的。你看你,长这么大,从来没下过厨房,连饭都不会煮。”
“说得好像不会煮饭就没法活了似的,我能一个人在外面活的好好的,基本的生存能力还是有的,下厨房什么的能有多难?普通的菜我还是会做几样的。这不是重点。”马小童叹了口气:“重点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打乱自己的步骤,那可就太荒谬了……妈,别说你现在身体康健,就算真有那样一天,照顾你是我的责任,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就像爸走了以后,这三年你接外婆过来照顾一样。妈,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过几天再回来。”
童大妈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前面那句她理解不了,女人的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不都是结婚,生娃,然后围着家打转?她母亲宋老太是这么过来的,她是这么过来的,其他人也大都这么过来。难道真像只没脚的小鸟一样飞一辈子吗?那叫什么话?……不过中间那句她听懂了,闺女还是顾着她的,这点她很欣慰。闺女在外面工作,虽说时常回来,但并不是天天在家,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宋老太,这日子过得虽然安稳,但到底还是有些寂寞的。偏偏这会儿,闺女又要走了……
童大妈目送闺女出门,然后守在阳台上,看着闺女背着背包远去的背影,一步一步,踏着阳光,走得轻快,笃定,一下子心里又悲情了起来,转头看看老伴悬在墙上的照片:“老马,你的闺女翅膀硬了啊……”
2.
马小童的中午也是很忙的,就是午饭,也是叫的外卖。三菜一汤,她从来不会待薄自己的胃,点外卖的APP很方便,动动手指,接下来就是等待。然而就在她刚刚打开热腾腾的餐盒的时候,电话响了。姨妈打来的电话,说她母亲摔了,尾椎伤了,现在已经在医院。
马小童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请了假,直奔长途汽车站,朝家赶。又是这个季节,又是这个情形,上一次是老爸脑梗阻入院,然后这些年遇到再开心的事,都不曾真正开怀过,而今,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一路上脑子一直在转,考虑的尽是最坏的情形下的应对办法。伤了尾椎可大可小,哪怕再轻也必定卧床休养,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是不是很严重短期可以请假,或请看护;如果很严重,需要长期的看护,离不得人,那只能转兼职,在家办公,或者离职……
到了医院已经快4点了,恰好医生不在。姨妈们说拍过片,十分之四的骨伤,明确了不做手术,乐观点是住几周院再回家卧床修养,但具体的情况还得等第二天做完核磁共振才知道,毕竟童大妈也快六十岁的人了,不比得年轻人。
病床上的童大妈头发蓬乱,声音有气无力,人也吓得面无人色。一看到马小童,就顿时泪眼汪汪的,呜咽着把怎么摔着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是因为当时正在卫生间洗拖帕,地上全湿了,所以才滑倒摔伤的。这过程,她已经对着人说了无数遍了,就像一个六神无主、惊魂未定的孩子。她疼得直哆嗦:“童童,是妈不好,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
“有我呢。”马小童沉声说。
照顾病人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卧床不起的病人,吃喝拉撒都离不得人,还要配合医生做各样的检查,守着输液,还要应付那些时不时进来揽生意的护工。原本马小童也打算请上一个照顾童大妈,已解决眼前的困局,然而在病房里串串门,却发现那些护工无不是一个人拖着十几二十个病人,找上门了是纯粹奔护理费来的,工作其实不怎么上心,对病人帮助不大,无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姨妈们虽然能来帮忙看着,但也不是长远之计。特别是出院后的养护,吃喝拉撒买办等等,很多现实而琐碎的事,必须得有个人来操持,还不能假外人的手……
守着童大妈输完液,马小童抽时间回家一趟,拿了些换洗的衣服。在客厅坐了一阵,抬眼看看墙上父亲的照片,伸手摸摸照片上父亲的脸,喃喃言道:“老爸,你得保佑我和老妈,让我们过这一关啊。”
马小童一面熟悉医院,一面抽时间去买齐了日用品,预备好了长期抗战。她意料之外的惊喜是点餐的APP居然已经覆盖到了这里,于是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不用家里医院两地跑,省下了不少精神。而家里的老外婆宋老太则是拜托了三姨妈暂时负责她的饮食。这一下,眼前的麻烦已经拆解了两样,总算可以稍稍定下心来,等待明天的检查。
童大妈很惊奇的发现,原来点点手机,就会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小伙子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连水果牛奶之类的,也是随叫随到。以前老马总住院那阵子,她跑上跑下的送饭,累得够呛。她原来一直担心闺女不会煮饭,娘儿俩在医院吃饭的问题,结果就这么稀松平常的解决了。
马小童笑着晃晃手机:“科技改变生活。”
童大妈倒懂不懂的点点头
马小童在医院陪护的第一晚整整折腾了一宿没合眼,童大妈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又呼噜扯得震天响。夜里又起来伺候起夜,抹身换衣。第二天早上很早起来端早餐,上午守着输液,下午送童大妈去放射科做核磁共振。
第三天早上拿到片,马小童会过医生,明确了胸椎第一节压缩性骨折,25%到30%的损伤,脊椎凹折了一块,是有一小片碎片挨着神经,但童大妈脚能动,感知正常,手术可做可不做,虽然手术做了就能下地,但考虑到麻药,年龄,神经距离,术后感染,甚至植入的东西故障等等,就跟医生昨天的建议一样,保守疗法,让伤慢慢愈合。住一段时间的院,然后回家静养,再做复健。虽说伤不算很严重,但要真正康复,恢复行走,那也是个长时间的问题。于是问题又回到了看护的问题上。
马小童沉默许久,拨通了老板的电话,暂时转作兼职,从拍片转为后期,这样,等母亲出院后,她在家也可以办公。放下电话,又一个人坐在旁边的空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这一停,有不少重要的项目都只有拱手让人了,尤其是那个去念青唐拉大雪山拍摄的机会,她本打算用那一次采风的作品去投给明年3月《国家地理》创刊130周年纪念特别纪念号的那次评选,如果能入围,这对她的意义非比寻常,等了好多年,才等来这个机会。然而现在……
3.
童大妈住院的第10天,她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红润,除了偶尔的疼痛,和不能起床,躺得背痛外,无论是饮食还是睡眠,甚至比没有摔伤之前更好。输的药水已经减了一组,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再巩固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卧床静养了。
这段时间天天对着闺女,虽然多了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她也能看到闺女的辛苦。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一直都是摩登做派,又爱漂亮,又爱干净,哪里干过这样又脏又累的活儿?抹身喂饭没啥,接屎接尿的,一个人在卫生间呕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句怨言没有,晚上也没睡踏实过。就这十天,已经明显的看到闺女的脸瘦削下去了,童大妈心疼啊!尤其是马小童趴在窗台上看天上的鸟飞的时候,安安静静,倒是莫名的更让她这个当妈的揪心。
这已经是十二月中了,候鸟都已经南飞,留鸟无非是些喜鹊、乌鸦、麻雀之类的,可这几天,老是看到一只鹰在天上盘旋,在那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小城虽靠山,但并不偏僻,加上经济繁荣,人口众多,至少有20年不曾见过有鹰在天上飞了。
“奇怪啊,哪来的鹰呢?”童大妈喃喃的说。
“可能有窝在那山上吧。”马小童答得漫不经心,她低头翻了翻手机。
昨晚上收集了大半夜资料,找骨折病人的食疗餐单,准备出院后用。原本以为是骨头汤打主力,却发现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第一二周居然清淡为主,果蔬,蛋,牛奶,豆制品,鱼,瘦肉等等,有一道三七当归炖鸽子,这个得等出院了,才有条件炖。鱼也就刺少的乌鱼能做几个花样来;鲫鱼刺太多,不好理,最多也就熬汤喝。第三四周,加入骨头汤,田七炖鸡,动物肝脏,前两个还好,肝弄不好味很大的。查了不少贴士,有的说先洗泡了切,有的说切了泡,有的要剔膜,有的要白醋泡,有的又是温盐水,众说纷纭,都不知道哪个对。五周以后就灵活多了……
骨折病人需要睡硬板床,她上午已经回家看过了,检查了母亲那张床,发现床垫是两面不一样的,软的是弹簧席梦思,底下那一面是硬棕。还好,当初父亲老马买的时候想得周到,而今就不用再另外去弄硬床板了。盘点了家里的物资,拟出了一长串需要增补的单子。还要烦的就是回去后家里的硬件上的升级了。比如大卫生间地面的防滑处理,莲蓬头要换个增压的,洗脸盆龙头和下水都要换,主卫生间的洁具维修,厨房食材的分类架……有些可以自己动手,有的还得找工人,好在可以循序渐进的来。她做事有统筹计划,这是工作中带来的习惯。
就在马小童去拿心电图报告的时候,童大妈成功的自己使用了一次便盆,虽然这一尝试动着患处,痛了许久。医生教的“五点支持法”,用于锻炼肩背、腿部肌肉的物理复健,童大妈也忍着疼进行着锻炼。她很迫切的想要快速的好起来,生怕长时间的拖着闺女,影响工作。但是这事急不来,只能循序渐进。
下午检查骨密度,童大妈能在帮助下翻身滚动到那个检查台上。只是回来的时候碰了一下患处,有些隐隐作痛。报告出来,刚好在骨质疏松的临界值上,不严重,童大妈那个年纪,这也是常见的,补钙就好。
得到这个报告,马小童的心算是安下来了。夜了,童大妈在隔壁床睡得很香。窗外在放烟花,映在窗台是忽红忽绿。窗外她看得到的地方,是远处古城城楼上的彩灯。到此刻,几天前的焦灼没有了,她对自己说:“这只是可以预见的艰难,只需要坚持就可以。”
4.
第十四天,童大妈出院了,卧床静养的时间开始,为避免她百无聊赖,马小童先教了她用微信语音,然后在她的手机上下了些连续剧,应该可以打发时间了。宋老太知道大孙女儿要留在家里照顾她们母女的饮食起居,心里也是高兴的。而对于马小童而言,明天就开始当家了。
老实说,当一个人的家和当几个人的家完全不同,更琐碎。尤其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冲突在第二天就开始了。
因为白天要处理家政,马小童不得不把工作时间放在晚上,一忙就已经是一点多。按平日正常的作息时间,她是8:00起床弄早饭,而老人少睡眠,92岁的宋老太早上6点就起来了。马小童是被宋老太在厨房的动静闹醒的,一开门就发现她自己在烧水洗脸,还刷锅准备下面。
“我的老祖宗喂,明明龙头一开热水就来的,干嘛还那么原始用炊壶烧水?”马小童一看到她老人家跑厨房去晃,就神经紧张,生怕有闪失。赶紧哄她去沙发上坐着,然后洗洗手,剁姜蒜,切葱花,再打了两个面调料碗,洗了些豌豆尖,给两老太太下了两碗面。然后就着面水煮了几个蛋,把明天的份儿一起煮了。接着把昨晚拿出来解冻的羊肉用冷水洗干净,先飞一次水,然后换清水,拍碎一枚老姜合肉炖上,然后去行李里翻出那两袋从市里带回来的炖料,开了一包扔锅里大火煮开再转小火炖上。然后把冰箱里的三个青菜头剥了,准备中午炝炒。最后才去洗脸刷牙梳头,换了衣服,再拟了张单子,出门买菜。
老西门是有个菜市场,但是从来没去过,所以马小童是一路上沿着着拎着菜的大叔大妈的反方向在走,转了几个弯,正嘀咕这菜市场藏得好严实,鬼才找得到,然而转完最后一个弯,顿时懵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赶场天,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人头、人头……挤来挤去,总算把今天准备买的东西买齐了,两只手都沉甸甸的。马小童心中寻思早知道拖车来了,于是乎又只有靠两只手硬拎了回去,等到家,两只手发酸,也幸亏她平日举惯了长枪短炮一样的相机,臂力没有白练。
中午就着炖好的羊肉,再随便炒了几个菜,先把童大妈的饭菜分出来,送到卧室床头,然后再出来端饭端菜上座,陪宋老太把午饭吃了。
下午本打算用支付宝给家里缴水电气电话等杂费,哪知道在马小童看来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在老家却不可行。电费和电话费是通过网络缴了,但是水费和燃气却不行。于是半下午跑出去,原本指望手机里的百度地图,可这里百度也没用,索性招来辆出租车,直接打到北环外的水费厅,缴费后才发现墙上贴着宣传单,可以加微信,通过微信缴费。而步行半小时,到达燃气公司,才知道这里真落后得只能来柜台缴。
然后绕路去中医院帮童大妈开平安药,无非是排队、排队、排队,中途还一言不合,跟那些不守规则乱插队的病人家属撕了一个回合,她赢了。借吵架出了口恶气,一时间这段时间挤压在心头的憋闷总算松了一些。拎了一大包药盒子再绕路去工商行帮两老太太上工资折子,其实按她的习性,完全可以不上啊,反正银行的系统会有记录的嘛,然而老太太却非得看到折子上的数字才安心。
等回家,已经是5点了,宋老太又习惯的去厨房晃,马小童又得赶紧弄晚饭。老年人赶饭点,早上六点半,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五点半,雷打不动。就这么忙活一天,白天的时间就过去了,等收拾完后,安排老太太去看电视,马小童才有时间回房间办公,这一忙,又是凌晨一点多。
5.
在家里的时间,过得琐碎又忙碌。
一早起来,帮童大妈抹身换衣,再弄早餐让两老太太吃了,这早餐还得换着来,今天是面,明天稀饭包子,后天蛋糕牛奶……收拾完餐厅厨房,把脏衣服用洗衣粉化了泡上,然后拖了拖车出门,去超市或菜市场买菜。
时间长了,马小童也摸出规律来了,看起来很多的一拖车菜,其实并不能吃太久。童老太的康复食谱和宋老太的养生食谱里,炖品是少不了的一味。鸡、鸭、排骨、筒子骨等等是常备的,每隔2天得去一次大市场,买回来事先分好份数,每天轮换着不同的炖,每次只炖一天的量,免得剩菜吃了不健康。而蔬菜的消耗也很快,几乎得天天补充,水果也是。于是马小童每天上午出门的行头就是一个空拖车,回来的时候都是满满的一车,吭哧吭哧的拖回家。
楼下的老街坊都是热心人,每每看到马小童出门买菜,都会热情的打招呼:“丫头,你妈妈好点没有了?”
马小童平日在城市里的生活都是独立自在的,周围的人除了关系极好的,其他人都不会关注别人的生活,所以,这一点上她并不习惯,不过人家也是关心,只好笑着说:“好些了,只是还要卧床养一段时间。”心里可别扭了,暗自嘀咕:“我浑身上下哪点看着还像丫头片子了?”
回到家打开洗衣机洗衣服,然后就是弄饭。这段时间操练下来,厨艺倒是练出来了,尤其是宋老太,吃过大孙女弄的饭菜,就总去女儿童大妈面前开嘲讽,说大孙女的饭菜弄得可口,有新花样,云云。其实这个得归功于网上的菜谱,有步骤,有图片,马小童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
童大妈自然不服气,少不得又要跟母亲宋老太斗上几句,两个老太太各有脾气,谁都不让谁,跟小孩子斗嘴一样。
而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就消耗在家里硬件设施的修理添置上了,该更换的换,该调整的调整,一来二回,马小童已经在家里推行了一套新的生活方式,比如厨余垃圾分类、冰箱食材分类等等。总算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淘宝上淘来各种“黑科技”的便利家什,以提升生活质量。这对两个老太太的影响挺大的,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纪大门,每天都有新东西。
只是童大妈卧床休养这么久,除了家里的亲戚常来看望,总归是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东家西家的串门。像她性格这么外向的人,困于家中,难免是有些郁闷的。
而对于马小童,一个人维系整个家的运转,虽然已经上了轨道,但这样的辛劳并不能像工作一样,带给她荣誉感和成就感,反而一种抑郁与憋闷始终如影随形。她与外面世界的窗口除了网络,就是市场,就好像一只围着磨子打转的驴子。尤其是通过网络的窗口,看着别人的生活,看着朋友们的多姿多彩,看着同事们远征青唐拉大雪山……她的心就好像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沼泽里沉沦一样,想要挣扎,却无处着力。她明白,照顾母亲和外婆是她的责任,然而被迫隔离于社会和事业,却是一种摆脱不了的窒息。明明那是她的征途,而今却在无望的家庭妇女的位置上消磨时间……
在深夜完成了工作之后,马小童也会在自己的博客碎碎念一样记下每天的琐碎事情,以此派遣心中的抑郁,而今困于家庭,也只有和网友的互动能填补她这段时间的社交空白,不至于像是消失了一样。时间过得很快,童大妈出院已经有一个月了。马小童的博客记录也进入了公式化的轮回,毕竟死水一样的生活很难写下点什么有新意的句子来。马小童叹了口气,删掉了已经打好的一大段博文,只是发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鹰。
6.
又过了几天,家里来了客人,而且就跟约好了一样,热热闹闹的来了。
起初是马小童的两个朋友,晴晴和夏夏,大老远的开着车过来,专程来看望童大妈,送来好多水果,还特地绕道璧山,给爱吃璧山兔的马小童带来一只璧山兔,另外还送来一只煲汤用的大瓦罐,据说用这个罐子煲出来的汤特别好喝。两个姑娘都是爽朗利落的人儿,童大妈和宋老太一看就特别喜欢,一起拉起家常来,让两个年轻人逗得乐呵呵的。
友人的到来,也使得马小童精神一振,忙不迭的下厨准备,这段时间赶鸭子上架操练出来的绝活倒是有的,一道海带炖蹄花,一道粉蒸肉算是桌子上的硬菜,再配了几道小炒,切了些腊味,一桌人高高兴兴的用了午餐。
就在马小童收拾厨房的时候,姨妈们循例来看望,见到晴晴和夏夏,正在称赞马小童的这两个朋友有心呢,童大妈健身队里的老姐妹们也来了,一大群,呼啦啦的,问候的问候,送药的送药,各种关怀,家里满满的欢声笑语。
童大妈摔伤之后这一个半月以来,她都只能躺着,能看见的只是窗户外的天空,要不就是家里这几个人,今天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老姐妹,别提心里有多暖了。自从几年前老马去世之后,这都好些年没有一天中来那么多客人了,真的好热闹。
老阿姨们在家里陪童大妈拉了一下午家常,纷纷告辞。马小童送走老阿姨们,继续在家和晴晴、夏夏聊天,抽空把萝卜削了,切块炖进骨头汤里。明天的活儿就减轻了一些,然后再循例进主卧室看看童大妈要些什么的时候,童大妈喃喃的说:“童童,你这两个朋友很好呢,很有心。”
马小童一愣,然后笑笑:“老妈你的朋友们也很有心呢。”
童大妈怔怔的点点头,若有所思。
等晚饭后送走晴晴和夏夏,马小童的家又来了客人,是她的发小小兰,恰逢周末,小兰从市区回来老家,就直接来了这里,小小的个子,却领着两大包东西来,沉甸甸的。马小童和小兰是从小学时候就好的不得了的朋友,从小到大,就跟亲姐妹一样。
宋老太和童大妈对小兰的了解更多,所以也就没见外,只是叨叨着不该破费,拿礼物来。
小兰笑笑说,也不是什么礼物,只是些牛奶水果,还有她妈妈叮嘱一定要给童大妈带来的一大包自家做的腊肉香肠。因为知道童大妈摔伤,又考虑到童童不会做这个,所以一定让她拎一些过来给童大妈和童童尝尝。说着,电话响了,是小兰妈打来的电话,于是又在电话里和童大妈说了好一阵子话,都是在宽慰、嘱咐童大妈好好养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云云。童大妈心里热乎乎的。
马小童送小兰出去,两人一起在附近的公园走了走,聊了聊彼此的近况,在小兰准备离开回家的时候,专门叫住马小童说:“别着急,阿姨的伤会渐渐好起来的。你的那只鹰只是暂时关进笼子,很快它又会飞起来的。”
马小童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7.
距离童大妈摔伤,接近2个月时间,最近的半个多月来,马小童原本浮躁的内心平静了下去,应付家里的事务也更加得心应手。童大妈和宋老太被她照顾得很好,脸色红润。
这段时间,马小童完成更换主卫生间马桶、护栏等工程,还在淘宝上订了保护脊椎的护甲和卫生间、厨房的防滑地毯。
到现在,是到了巩固家里的安全性的时候了,一切都是为了童大妈重新站立行走之后,日后生活的安全和舒适度。买护甲的时候,店家询问病人的身高体重和腰围,童大妈给马小童报了以前的数据,马小童不信的看看她,直接从兜里摸了软尺出来一量,默默的在她的体重数据上加了十斤。
防滑地毯卷材运来的时候,快递只到楼下,30公斤重的卷材,若换成从前,马小童是弄不动的,经过这两个月的锻炼,居然力气也练出来了,囫囵朝肩膀上一扛,蹭蹭蹭直接上楼入户,不待喘气的。
接下来的是个苦差事,因为卫生间的尺寸是2.1米乘2.7米的,防滑毯是1.2米和0.9米宽的两张,但是就这么平铺,接缝的地方反倒容易滑位绊到人,有安全隐患。马小童想出用鱼线挨着网眼链接的法子,让它成为一整张,但是这个手工活可不轻松。
她跑了几条街,买来几圈鱼线,就坐客厅的地上开始做手工了,要一排眼一排眼的链接,鱼线又细又滑,偏偏两块防滑毯重得要命,一对网眼一个结,连拉带拽,忙忙碌碌一下午也不过才链接了不到一米长。这个活儿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总算完成。等她把几张防滑毯全部按照户型结构铺装到位的时候,成就感油然而生。物有所值,安全系数飙升,这东西早就应该装上了,不然也不会有老妈摔伤这回事。
完成这些再弄晚饭,直到洗碗的时候手边缘刺痛,马小童才发现两只手掌都割破了,那鱼线的确坚固耐用,但数百次打结拉扯,勒的都是一个地方,也难怪。她默默回房翻出抽屉里的蛇油膏涂上,再仔细端详自己的这双手,发现比起以前粗糙许多,但也更有力。毕竟承担不是件轻松的事。
楼下理发店老掉牙的收音机又放上了刘德华的《回家真好》,刚唱到“双手能为家人而粗糙,那么荣耀那么骄傲……”
马小童笑了笑,喃喃言道:“可不是么?”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快递送来了马小童为童大妈量身定做的护甲。取货回来,马小童仔细的读了产品介绍,大致的设定了护甲的细节尺寸。到明天,恰好满两个月,根据医嘱,是时候让童大妈穿上保护脊椎的护甲,试着起床站立行走了。
两个月的历练后,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8.
事情很顺利,童大妈在躺了整整2个月后,重新站了起来!
克服了前几天撑着身子坐起来的头晕目眩,能站立,能缓慢行走。即使脚板疼,腿肚子打颤,坐久了会痛,但这是长期卧床,腿脚缺乏锻炼的必然反应。痛是免不了的,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童大妈两个月就能起来,算硬朗的了。因为穿了护具,就穿不了自己的衣服,还好以前马小童买给父亲老马的羽绒服还在,就先给她穿上,合不合身也顾不上了,保暖就成。这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上桌一起吃的。
童大妈站起来走路,第一个去的位置就是卧室的窗口,扶着窗说好久没看过外面了。阳光很好,马小童赶紧拿手机把这一刻拍下来。接下来虽然还是以卧床静养为主,不过可以逐步的进行康复训练了。她只是希望一天强似一天,快些好起来。童大妈喜欢唱歌跳舞,老关家里会闷的。
巩固了几天后,童大妈开始闹着要洗头洗澡染头发了,毕竟躺那么久,都只能每天早一次晚一次的抹身。马小童寻思着让再养两天,更硬朗一些再说。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看见童大妈坐沙发上染头发。宋老太抓紧时间告了女儿的状,说童大妈不听话的,自己跑卫生间把头和澡都洗了。
看着两个老太太小孩子一样斗嘴,马小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既然都先斩后奏了,也只好上前帮手染发,等搞定洗净之后才发现,因为卧床了两个多月,又一直带着帽子养着避免感冒,童大妈烫的那些卷卷全部打结了,腻成一饼,梳都梳不清。
马小童说干脆一剪刀剪了算了,反正这几个月都不出去。
童大妈死活不肯还数落闺女,说你小时候我怎么怎么地。
马小童哈哈干笑两声就直接开怼了,说我小时候,都是老爸给我梳辫子,轻手轻脚的,温柔的很。结果落你手里就为了这把头发没少挨你揍,稍微有一点打结,你就抓把梳子猛刮,扯痛了哭,就被打成狗了,后来干脆带去剪成西瓜皮……在你身边呆多久就扣了多久的西瓜皮
童大妈没想到女儿记性这么好,很狡猾的岔开了话题,说你小时候头发很好云云。
宋老太听烦了,抓起梳子就开刮,刮得童大妈龇牙咧嘴,还不敢叨叨。
马小童就在一边笑:“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最后的结果还真是马小童一剪刀下去,减掉了那一大把根本理不清的卷卷,总算能梳顺了。
午饭后收拾完,宋老太睡午觉,童大妈坐着看《水浒传》连续剧,倒是很硬气的坐了一下午没痛。
马小童在房间里组装新式的加长晾衣架,以方便日后家里晾晒大件的被单之类的东西,然后就听见外面两个老太太又在斗嘴,出来一看,居然是童大妈抓了个拖帕在拖地。那些天童大妈起不来,气势弱,这几天起来到处走,又把太后的架子端出来了,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变着花样的作。
马小童叹了口气,看样子真的好起来了,心累,好像又进入以往回家超过三天就被嫌成狗的怪圈了。
9
临近年关,家族里的团年聚餐开始风风火火的举行了起来,前面好几家,因为童大妈的状态还没有好到能出门赴宴的地步,所以都是马小童领着宋老太去。而到了年三十这一天,恰逢二姨妈做东,童大妈这段时间精神和身体都恢复得很好,于是决定出门赴宴。这是两个多月来,她第一次踏出家门,虽然穿着那身护甲,走路只能慢慢的,但踏出这一步对她而言,是一个质的飞跃。
早上一走出门,童大妈一声低吼:“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马小童哭笑不得,搀着母亲和外婆下楼,一遇上小区里的街坊们,那画面可太耀眼了。
每一个遇上的街坊都热情的打着招呼,那架势简直夹道欢迎,出现在宴席上,又一次成为焦点。亲戚们的簇拥和赞叹不绝于耳,哪怕是天皇巨星,也不过如此待遇吧。
马小童看着眼前的热闹,悬了两个多月的心也放下了。单位开始放假,也不必再晚上工作,可以好好的享受春节假期了。放松之后,梦也甜,恍恍惚惚间梦见老爸回来了,笑嘻嘻的对着她比比大拇指说:“你和你妈妈都很厉害,这一关不是我保佑,是你们自己闯过去的……”
新的一年来到,一切也该有个新的开始。
童大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硬朗,均衡饮食,坚持锻炼,渐渐的恢复了健康,虽然还是需要佩戴护甲保护脊椎,但简单的家务也可以料理了,外出也恢复如初,只是要恢复到以前那样能跟老姐妹一起唱歌跳舞,还需要一些时间。她时常看到马小童在摆弄她的宝贝相机,心里知道等她康复后,女儿又会离开家,像以前一样到处飞,不免依恋心起:“摄影真的对你很重要吗?”
马小童点点头:“妈,除了跳舞,你还有什么爱好是你喜欢的,却又不得不放弃的?”
童大妈想了想:“弹钢琴吧……我还没有嫁给你爸爸之前,有学过,不过这么多年都没碰过了……”
马小童问:“为什么不再继续了?”
童大妈笑了起来:“哪有时间啊?女人一结了婚,当了妈,要照顾孩子,照顾家,哪有时间去弄那些?”
马小童摇摇头:“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妈也退休了,有时间了,为什么不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再捡起来呢?”
童大妈楞了一下,喃喃自语:“都这么老了……”
马小童打断了母亲的话:“妈,知道我们这代人和你们这代人观念最大的差别在哪里吗?你们总是给自己设一个限制,要么是性别,要么是年龄,总说一个女人的路必须怎么走,到了什么年纪必须怎么样,必须做什么,必须放弃什么。但实际上这个限制除了困住自己以外,没有什么用。因为割裂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才把生活重心放在别人的身上。乃至于对他人,也不由自主的拿这个限制去套。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梦想。可以为了责任和亲情暂时停留,但要是条件允许了,为什么还要停止自己的脚步呢?看网上,有90岁的老太太环游世界,玩跳伞的;有70岁的超级模特T台走秀,有60岁的老大爷参加高考,与孙子辈的年轻人一起做学问……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为自己而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童大妈听着,想着,一个声音在心里说:“是啊,为什么不呢?”
三天以后,快递送来了一架立式钢琴。马小童雇了两个搬运工人,把钢琴抬进了家门,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那面诺大的落地窗旁边。
童大妈又惊又喜,伸手抚摸着光滑的琴身,听见女儿说:“我希望以后每次离开家的时候,老妈你用琴声给我送行,而不是站到窗子边,阳台上对着我的背影挥手。因为无论我离家多远,都会循着琴声飞回来。”
这话说得很煽情,但是这马小童的肺腑之言。
童大妈抬起头,以免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泪水洗过的眼睛分外通透。在这抬眼间,她看见初春清明的蓝天上,有一只鹰在飞。
马小童举起了相机,捕捉到这一幕。
3月《国家地理》创刊130周年纪念特别纪念号中有一页占去整个页面的摄影作品,那是一个立于钢琴之侧,穿着臃肿家居服的老妇人,在明媚的春光之中仰望蓝天,一只展翅高飞的鹰矫健的身姿倒映在她通透闪亮的眸子里。这副作品的名字是“The camellia”,翻译成中文,就是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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