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次出院后,贾伟文就对我很冷淡,更不会关心我。他什么时候才表现出对我好呢?那就是在他想和我发生性关系时候。我发现了这个规律,就偏偏不肯。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的是,我对于发生性关系有着深深的恐惧感。不知为什么,每次都让我想起大学的那件事,因此我觉得很恶心,对于我来说又很痛,所以刚开始时我才总是哭,更别提有什么愉快的感觉了。只是,为了满足他,我以前就委屈自己,而这次出院后,我的心越来越凉,就不肯了。总之,那半年多的时间里,生活的琐事,又一点点地堆积;我与他之间的隔阂,不断地加深;两个家庭之间的误会和矛盾,不断地升级。我们只是还在学校里、在同事面前维持表面的夫妻关系,如此而已。
就这样,到了2012年元旦那天,他一定要逼我跟他离婚。那天晚上,我陷入一片混乱和深深的绝望中,心里似乎有一个黑洞,吞噬了我所有活着的欲望。那时他在客厅,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把门反锁了,然后拿起一把水果刀,用右手按着左手腕脉搏跳动的地方,有点犹豫,也有点害怕,但还是狠狠地用力割下去,我听到了肌肉裂开的声音,类似于用刀慢慢切割猪肉的那种声音。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痛,于是越割越深。血沿着手腕汩汩地涌出来,如同一条细小的河流;血滴在白色的地板上,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像木棉花一样灿烂,它们在向我微笑、招手……大概是由于血带走了一部分热量吧,我感觉到冷,那种冷,是从内往外渗出来的,顿时,我心中没有那么灼烧了,呼吸似乎也变得顺畅了,只是冷而已,但整个人觉得舒服了很多。渐渐地,我变得迷糊,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我第一次割脉自杀,在家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手包着纱布,我再也顾不上形象了,控制不住地在医院里大哭,谢级长(我当时新的级长)抱着我,不断重复着“不怕不怕,我在这里”。过了一会,级长和花姐就一起来了。在她们的安抚下,我才渐渐安静下来。那时,级长带高三,而我这种情况,必然是不能跟上去的,于是我就被调到了高一年级。我已经不在级长的那个年级了,所以,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再管我,但她没有。而花姐,虽然早就听说了她的大名,但由于我与她不同办公室也不同学科组,我又内向,所以我之前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认识了她,但我当时一片混乱,神智也不太清楚,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她,以为她就是陪级长一起来看看我,如此而已。
那个晚上后来怎么过的,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第二天,我妈妈就过来Z市了。也是第二天,贾伟文就搬出去了。听妈妈说,我的思维处于混乱的状态,意识不清,经常半夜独自跑出去,她每天都心惊胆战,但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去上班,有记忆,但是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在学校时花姐多次找我谈话,她还到家里来看我,带我去看演唱会、去看球赛、去寺庙上香……具体的细节也不记得了,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也许花姐为我做的还不止这些,但我都想不起来了,那段时间的记忆真的很混乱。
那时,我心里很感激花姐,觉得她是一个很有善心、很热心肠的同事,不然,躲我都来不及,哪会自找麻烦!但那时我对她,也仅仅是感激,却没有任何感情成分,因为不熟,也因为我从小习惯与人保持比较远的距离吧。我一般不会称呼同事“什么哥”或“什么姐”,但她一直对我自称“花姐”,于是,说多了,我也就这样叫她了。
元旦过后的那段时间里,花姐跟我谈过的话、讲过的道理应该有几车多吧,我却没有一句能听进心里。我可以感觉到她很客气,也很注意用词和表达方式,尽管如此,她的一些话还是很大地误解和冤枉了我,也让我间接知道了其他同事对我的一些看法。奇怪的是,那时我竟然一点也不在乎,甚至不曾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听完了照样机械地说“谢谢你”。还记得,花姐跟我校对了一句话“贾伟文说你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是不是?”——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不肯跟他发生关系;花姐还问过我“他还说你自杀就是为了要钱,是不是?”。这两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当时太震惊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会去同事面前说我的不好。不过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如何回答花姐的,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回答吧,因为那时我跟她一点都不熟,估计我是不会讲什么的。感情这种东西,还是很需要时间的酝酿的,特别是对于我,更是。这也很正常,本来,了解一个人就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了解我这样的人就更难了,花姐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周内做到,更何况那时的我对谁都很排斥,除了级长。
之后,在2012年的上半年里,虽然我是活着的,但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虽然我后来也去上班了,但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感觉;我心中死的念头和自杀的欲望特别强,真的不想活了,完全不想了。从高中开始,我就经常产生死的念头,大学时有一段时间还特别强烈甚至差点付诸实践,只是之前我心中还有一些牵绊和期待。而到2012年这个时候,我真的彻底绝望了。我也想象过自杀后的各种可能——或许会下地狱,或许会阴魂不散地在空中飘荡,也或许根本就没有灵魂、一了百了……我做了很多很多猜想,刚开始还有点怕,但后来我就想赌一把。我想好了,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认了,反正活着也如此痛苦不堪,如果赌一把的话,或许还有解脱的可能。
我就是在这种心态下自杀的,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仅仅就为了解脱。因为,我最爱的爷爷奶奶都没了,我没有任何牵挂;我帮父母把三个弟弟都供到了大学毕业,也算是仁尽义至;弟弟们都长大了,能自己独立,我也挺放心他们的;我自己活得生不如死,对人世间没有任何留恋,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而且,当年爷爷去世时,我曾经在他灵堂前说过“等奶奶也去世了,我就去陪你们”。于是,在那段时间里,只要有机会独处,我就自杀。我至少自杀了六次,只是都被救回来了。很不能理解的是,我每次自杀都很坚决,也没有通知任何人,但是每次都还是比较及时地被送到医院抢救,经常是同事送我去的。虽然我妈妈也在珠海,但同事比我妈妈更敏感吧。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这么多注意我、关心我的同事,我肯定活不到现在的。
依稀记得,有一回自杀后,在医院里,我已经飘起来了,身体贴在天花板上,看着很多医生护士和躺在床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们都在忙,进进出出……后来不知为何,我又醒过来了。每次在医院醒过来,我的心情都特别特别复杂,不知道我是该感恩还是该失望。我知道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校长、对不起谢级长以及所有关心我的同事,我更对不起级长和花姐,我也知道我那样做是自私的,也对不起父母,但到那个时候我真的没办法再顾及这些了。
我在学校里闭口不说我跟贾伟文之间的任何事情,包括级长——我在学校里最信任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因此,或许我的同事们会以为我就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或许他们会以为我是因为太爱贾伟文才不肯跟他离婚,或许……总之,我听了很多版本的传言,也就只有级长说我其实就是放不下面子而已,那时我觉得还是级长最了解我。客观地说,我对生活完全绝望,也不应该完全怨贾伟文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强催化剂,也是一条新的导火线,类似当年那个教授一样。我想,来到Z市后,假如我能遇到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假如我的婚姻和新组建的家庭能给我安全感和温暖,或许我就有可能继续往比较正常的人生路走下去,或许我就不会反复地进出精神病院,或许我也不会重新徘徊于生死边缘。只是,那些永远都是假设了。
那段时间,我深入思考了关于自杀的很多问题。我认为,自杀的人,是不应该被原谅的,因为他们把自己的解脱建立在亲朋好友的痛苦之上,太自私了!同时,自杀的人,又是应该被原谅的,若非逼到极限,谁会走这条路啊!死后如何如何暂且不说,就自杀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其实每一种死法都不舒服也不是100%保险的,我试过其中几种,那种感觉,真的是难以描述的痛苦。能好好活着,谁不想呢?
有很多电视剧或小说都给人一种错觉:吃安眠药自杀是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很平静的过程,还会死得很优雅。错了!那是骗人的!当我吃了很多很多安眠药时,胃里会是翻山倒海的感觉,会想吐,接下去,头很晕很晕,天旋地转,整个人的内部都在翻滚……反正,在还没失去知觉之前,真是太难受了。而且这种方式,若成功不了,更痛苦。我用了三次,都被发现了然后被送进医院抢救。有一回到医院时我还比较清醒,所以对于洗胃那个过程,我永远都记得:由于我不肯配合,就挣扎和反抗,于是就有好几个人抓住我的手脚,然后强行撬开我的嘴,将一根很粗的管子从我口中插到胃里,真的好痛好痛,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哽着那么粗的一根管子是怎样的难受,没试过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接下来就启动那台机器,往胃里灌进去一些液体,好冷好冷,于是胃就一直膨胀,到了很胀很胀时,机器就往外抽,将那些灌进去的液体全部抽出来,身体似乎也被抽空了一样,后背贴前胸的感觉,胃就消下去了,之后就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像在受刑一样。每次洗胃,我都感觉那个过程好久好久,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也许是因为太痛苦了吧,也许是因为本来就没那么快,而我一挣扎就更久了吧。其实,反抗和挣扎,也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到后来,我全身无力,软绵绵地贴在床上,根本就不用护士抓我也挣扎不了,唯有泪水长流。
所以,吃安眠药自杀,绝对不是一种好方法!或许,割脉是一种比较好的方法。对于我来说,割的时候不是很痛,然后看着血往外流其实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只是身体会越来越冷而已。我想,对于我来说,只要不被发现,这确实是一种比较舒服的方法,而且,就算被发现后送医院,缝针总比洗胃好受一点。其实,我觉得最保险的、成功率最高的方法还是跳楼,当然必须足够高。尽管陈韵老师总是跟我说“11层楼高也保证不了死亡”,但我还是觉得,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一般都能成功的,只是容易误伤他人吧。我想,不管选择什么方法自杀,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不伤到他人才好。
2012年9月开学前夕,贾伟文再次逼我离婚,我不肯,他居然去法院起诉离婚。当我接到法院的传单时,顿时懵了。我独自一人在家里哭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级长。级长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能主动找我,我很高兴。只要你好好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吗?”这句话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对于当时处在崩溃边缘的我,却起了很大的稳定作用。很庆幸我当时还会主动打这个电话给级长。后来,我也不知道级长是怎么处理的,反正,这件事就暂时搁置在一边,贾伟文也暂时没再打电话逼我。开学后,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我和他还是同个年级,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我的情绪很不稳定。另一方面,花姐跟学校提议让我和她教相同的两个班,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就是她,于是,我和她几乎就是天天见面了。我跟花姐渐渐熟悉起来,也慢慢对她有了一些感情,而不是单纯的客气和感激。
到了2012年10月底,级长和花姐看我的状态有所好转,就三番四次,好说歹说,劝我早点去跟贾伟文办理离婚手续。刚开始我还是不肯去,不是因为留恋什么,更不是因为还有什么感情存在,而是我觉得离婚是一件很丢人很没面子的事,我就是想拖到我自杀成功为止,这样我就不用背负着离婚这个名声了。后来,她们两人算是说服了我,我终于下定决心——我去!我当然不会要求级长或花姐陪我去,她们太忙了,再说,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开口让同事陪我去呢?但级长主动说“我陪你去”,花姐也是,那时我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于是,她们两人一起陪我去了民政局,只是到那里之后,我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就变得很糟糕,无法控制地在那里哭,但我最终还是进去了。只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不给办,他们说我的精神状态太差,不适合办离婚手续,除非有医院出证明——证明我没病,否则就得去法院办理。级长和花姐向那些工作人员解释了很久很久,可是人家就是坚决不肯给我们办。没办法,过了几天,级长和花姐再陪我去了法院。在法院办手续的过程,我就又想不起来了,据说,从法院出来,我就晕倒了,是她们把我送回了家。
直到现在,办离婚手续的相关文件,都不在我手上,花姐说她替我保管着,需要时再给我,她怕刺激到我。据说(我自己没印象,妈妈说的),从法院回来后,我的精神又陷入了混乱状态,妈妈一直在家里哭。几天后,级长到家里来看我,觉得我必须去医院,于是,又是她把我送进了医院。这次没有住院,因为那个医院刚好没有精神科的住院部。当我恢复意识时,已经过去一周了。慢慢地,我的思维变得清晰了,于是我又回到学校上课,我还记得学生们见到我时一齐欢呼、全班起立唱歌给我听的情景。
现在想来,我十分感激级长和花姐,在离婚这件事上替我做主,陪我去办了手续,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这件事。回想起来,与贾伟文离婚,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还好,当时她们两人帮我做了这个决定,并给我最有力最实在的支持和帮助。有时候我会想,要不是遇到这么好的同事,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就算没有死也肯定被逼疯了。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怜悯和补偿吧。刚离婚时,我在学校觉得抬不起头,心理也特别脆弱,经常哭,经常想这件事,觉得很丢人、很没面子。后来,慢慢地,我渐渐放下了,也渐渐觉得那是一件很正确的事,就是不能再拖,否则对我的伤害更大,对他也不好吧。我也不怨恨他了,觉得他其实就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而已,也不算恶人,我们只是错误地结合了而已。现在,当同事再次说起他时,我已经很平静了,好像他们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反思我的婚姻,我觉得它是一个失败的婚姻,我和贾伟文都有错,这是双方的问题。他的错,他自己去反省,我只反省我自己的问题。首先,我不应该为了寻找家的感觉、为了寻找安全感而在没有足够了解他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地结婚,也不应该瞒着好朋友或同事跟他登记结婚,其实我应该先听听大家的看法和意见;其次,我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我从小就不善于处理自己与别人的关系,我连跟自己家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就更加无法面对两个复杂家庭的错综关系了;再次,当我与他之间出现矛盾时,我也没有好好跟他沟通,我选择了沉默和自己伤心,恰好,他也是这样做的,就导致矛盾越来越深、隔阂越来越大;最后,当我觉得不合适的时候,我不应该为了面子,一直拖着离婚这件事,一直压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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