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花与禅意

作者: 百川泽溪 | 来源:发表于2017-08-28 00:58 被阅读216次

    (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被溪花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涟漪四散,清澈见底的溪流里灵活的小鱼被吓得四处乱窜,而罪魁祸首溪花,非但没有惊扰了山间生灵的自觉,反而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哭得涕泗横流。

    小丫头一路哭喊,青城寺本是清静之地,却隔着几丈远就被溪花扰了一院清静。

    满院的小和尚们都跑出来一探究竟,然而等他们偷偷趴着门缝探出头时,却只看见小丫头桃红色的衣衫凌乱衣摆的一角。

    于是,一众小沙弥都心领神会地排着队,秩序井然地趴在了同为小沙弥却独享一间禅房的禅意门口,十分默契的屏气凝神听墙角。

    “禅意禅意,阿娘又打我,呜呜呜,我一定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才三番两次对我下毒手,哇——”溪花哭哭啼啼地扒拉一个蒲团坐在禅意的身边,委屈至极地控诉道。

    然而被迫聆听这一番控诉的小和尚禅意,只是专心致志地敲着手间的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禅意正念得入神,手中的木鱼忽然被人抢去,念经中断,禅意只好无奈睁眼,颇为头疼的看向面前蛮横不讲理的溪花。

    “不可说不可说,我偏要你说。”溪花被禅意这副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外物打扰的样子惹怒,又觉得他叨叨来叨叨去,什么不可说不可说根本就是拐着弯在暗示不想和她说话,当下就扑过去抢了他的木鱼。

    谁知抢的时候理直气壮气势汹汹,这儿终于被禅意正眼瞧上了,却又莫名觉得心虚的厉害。

    “怎,怎么样,我抢了你的木鱼,你就要瞪我吗?”溪花又摆出蛮横的样子,却不知发颤的声线早已出卖了自己。

    “唉。”禅意忽然叹了声,站起来绕过溪花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举到唇边正打算一饮而尽的时候,一只白藕小胖手又顺势从他的肩后掠过来,前一秒还在禅意手里攥得紧紧的茶杯,下一刻已然被溪花揽了去。

    溪花大口大口地喝完水,砰地一声将杯子搁在桌子上,复又拧了眉哭丧了脸,“你叹什么气啊,你不知道我今天受了多大的委屈,呜呜呜,我一定不是阿娘亲生的,我要离家出走!”

    “哦?”禅意看着她哭丧的脸,心里默数着她会在几秒钟内又飙出泪来,嘴上却状似关怀道:“你打算怎么离家出走?”

    “我……我……”溪花一时间被问愣了,我了两次都没我出个结果,反倒是禅意又搭话了。

    禅意状似无意地在房内瞟了几眼,忽然故作高深地压低了嗓音,“我听说啊,离家出走的小孩都会被坏人抓去卖掉的,还有的嫌弃小孩子麻烦,直接将小孩子开膛破肚,取其心肺,听说有些黑医馆就需要小孩子的心肺来做药材呢!”

    “你……你胡说!”溪花快要被吓哭了,整张脸写满了纠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禅意忽然双手合十,脸上虔诚万分,还面向正前方的佛祖像拜了拜。

    “哇——”溪花终于憋不住,小脸憋得通红,又开始哭嚎起来。

    虽然禅意已经见惯不怪了,却还是照旧上前去扯溪花的袖子,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和尚此刻舌头打结嘴笨到不行,“别哭了。”

    “哇——”溪花的哭势愈演愈烈,根本没有要搭理禅意的意思。

    禅意摸摸鼻子,他都能听见门后趴着的一堆小沙弥的轻笑声了,一定又在看他和溪花的笑话。

    他也不想惹哭溪花的,奈何溪花老是不长记性,总来烦他,日子久了,他觉出溪花别的不怕,但只要隔三差五给她讲上一个惊悚的小故事,她绝对会大哭一场后“冷落”他好几天。虽然“冷落”这个词好像性质并不怎么好,但是管用啊!

    果然,溪花这一哭就从晨光熹微哭到了暮色四合,最后还是溪花的阿娘找来,用冰糖葫芦糖炒栗子桂花糕等等才将小祖宗哄回了家。

    (二)

    这一次惹哭溪花后,禅意被“冷落”了足足小半月,一个人待在寂静的禅房内,每日诵经读书,倒也乐的清闲。

    小半月后的一天,主持忽然让小禅意下山一趟。禅意一路小跑。难得下山一次让他觉得趣味十足,一路上只觉清风拂面,花香满径,鸟歌莺啼,好不惬意。

    然而这一趟差事却到了傍晚才办完,思虑着回寺院也没什么吃食了,索性先在山下填饱肚子。可是小禅意身无分文,于是想要填饱肚子,还得去一趟溪花家才好。

    溪花的阿娘一向对他很好,平日里就会把给溪花准备的吃食给禅意送一些,大约是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住在寺院,又大约是为溪花时不时跑去骚扰他感到抱歉。

    总之,禅意觉得,他去找溪花阿娘喂饱肚子是没错的。所以当他一路寻去,看到溪花家那株梨花树繁花缀缀,出墙而落的时候,心里十分欢喜,更加紧了脚下步伐。

    奈何刚到了篱笆矮墙门口,却被院中的景象打击得瞬间蔫成一朵小黄花。

    院中空落落的,连柴木都零散几无,院子尽头的小茅棚被挂上了重重的黑色大锁,整个院落寂静的不像话,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

    如果是溪花在家的话,那么他肯定几步开外就能听见笑语欢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闲庭罗雀。

    禅意的小手已经扶上篱笆木栅栏门,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默默垂手,他不敢进去,他怕他猜想的全是对的。

    师傅总夸他天资聪颖,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自己可以不要那么聪慧。

    他转身离开,小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僧袍里,莫名生出一股寞然的况味。

    身后闲花絮絮落下,听风掩尘埃。

    (三)

    时光寂寂,一别经年。

    转眼间,小禅意长成了大禅意,却不再于寺庙里念经,而是坐在金黄銮椅上听政论事。他本不是寺中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是皇家寄养在寺中的皇孙,听初尘大师启蒙教导,识字晓理后再重回京都师从太傅。

    近些日子朝中大臣奏折飞雪,铺天盖地飞来,皆是进谏一件事,无非是什么皇家开枝散叶以固江山的话云云。

    皇祖母和母后也替他张罗了好些姑娘,什么翰林院士的嫡女,什么镇远将军家的小郡主,还有什么民间各地广为流传的才女啊德行兼备的女子啊,简直恨不得立马充满他的后宫。

    可是,他却一心扑在政事上,整日将什么边境防守国家经济挂在嘴边,长辈们也不好太催逼他。

    于是,他也会平白多出许多空闲,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小憩一会儿,恍惚间做一些梦,梦里全是儿时在青城寺的日子,梦里的他第一次和溪花见面,就被对方拽进了水塘里,跌了一身泥泞。

    好不容易从水塘里爬起来,天公又开始雷雨大作。一时间大雨倾盆,他正愣怔,却被小溪花塞了一方荷叶盖在手里,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跑,葱葱绿绿的荷叶盖下,桃红色衣衫的小姑娘就像亭亭开出的湖心莲,迷蒙雨雾中有山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耳畔是小红莲的银铃朗笑,他们一起跑在风里,迎着瓢泼大雨义无反顾地像冲锋陷阵的小战士。

    忽然脚下一滑,他趔趄着跌在地上,这一跌梦就全散了,他下意识地往前伸手,却握不住梦里紧握他不放的那双手。耳边没有凌凌笑声,只有长风破窗而入,摇碎门口的檐角铃,令他更加清醒。

    他忽然想回青城寺一趟,他想,他应该再回去一趟。

    一声令下,新帝摆驾出宫。人马浩荡,却全被他拦在了山下。

    山阶长而陡峭,他好几次都差点摔一跤,那些几乎坠地摇曳在半空的间隙里,他忽然想起,那时溪花不过那样小,到底是怎么样一步一步爬上青城寺的。他从前只道她聒噪难安,却不知这些聒噪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坚定和毅力,洒尽了多少的汗水和泪水。她那样爱哭,看上去娇气的不得了,却一步步一次次爬上青城寺,去拉着他的袖子同他叨叨同他诉尽委屈和不满。

    这些,他从前都没想到过,现在一下子恍若顿悟。灵台清明一片,心口却隐隐发涩,他忽然,也有些想哭。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是自私过分,这样想着,更是咬着牙要走尽这漫漫长阶。

    终于到了寺庙,他循着记忆去寻自己的禅房,绿竹葱茂,他在清脆鸟鸣中推开曾属于自己的禅房门,却在房门大开的瞬间忘了呼吸。

    茶桌前的地上依旧是从前的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了一个桃红色衣衫的少女,听到门响的瞬间回过头,那张脸上显出的纠结惊慌的神色和小时候别无二致,就连纠结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都和幼时一模一样。

    “禅意,我不来烦你你就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找我吗?”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少女蹙眉,脸上满满都是愤慨。

    他在白昼的光晕里稳步上前,径直握住女子的手,认真地一一作答:“会寂寞,找过你,讨厌的极端就是我给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讨厌的极端,就是喜欢。

    “从今往后,余生请多指教,敬请骚扰。”

    门外鸟语花香,屋内时光正好。幸好时光深情,许我再见伊颜。

    “从今往后,任岁月如何轻负,只余溪花与禅意。”他握紧她的手,春光融融,暖阳斜照入窗柩,照亮他的眼。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溪花与禅意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wqwd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