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篇,献给传奇美女海伦的诗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古希腊神话:
“啊,海伦,我视你的容颜,
如古代海上的帆船,
飘过那芬芳的海面,
把疲劳不堪的过客,
送回他自己的家园”。
说起古希腊、古罗马,这些衰落数千年的文明对后世的影响似乎不曾间断。不过,它们的艺术还能触动当今大众的心吗?抱着“不再对艺术无动于衷”的动机翻开这本书,我想试试看作者是否能激起我这个门外汉的好奇心。
先从头说起。希腊文化诞生于哪个时间段呢?概括说来,公元前8世纪,《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两部荷马史诗是“希腊文明”诞生的序曲。此后,随亚历山大的地理扩张,希腊思想随着武力征战被传播到远方。等到公元前3-前1世纪,东至印度西部,西抵阿尔卑斯山南麓,“希腊化”文化“无处不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换句话说,在“希腊化”时期,艺术影响力借助地理扩张在异国他乡产生了深刻影响。在希腊人的努力下,雕塑、绘画不仅在技巧方面进展很大,主题也更加丰富,从神话、英雄延伸至普通人的生活。
而古罗马又如何呢?这个“台伯河畔一个无人知晓的小聚居地”同样奠基于约公元前8世纪。在作者笔下,与注重纪律等级的罗马人相比,希腊人自由散漫,罗马人也正因此对希腊抱有鄙视加推崇的复杂感情,并在公元前3世纪试图将希腊神话转接到自己的文化传统中。不仅如此,古罗马还将希腊文化和自身的组织与军事才能结合,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化。
现在让我们进入细节。作者主要以雕塑和建筑为实例,介绍古希腊罗马艺术。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下“上古”和“古典”这两个划分点。据作者介绍,“上古”指的是公元前650年左右(雅典人接触到埃及与近东早期文明)到公元前5世纪初(希波战争,公元前490-479年)这段时间。而“古典”则指从希波战争到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公元前404年)这一时期。战争后期,希腊城邦元气大伤,文明逐渐衰落。
在“上古”时期最开始(公元前7世纪中叶),希腊人向埃及学习雕像的技巧,并逐渐发展出相异的风格:埃及注重写实主义,且其雕像因肩负特殊功能而无法轻易变更。换句话说,对埃及传统来说,追求变化是危险的,重要的是雕塑是否能按照既有规范打造,发挥它应具备的作用。在有强烈秩序感和法则的作品中,没有一样东西是偶然为之,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移易位置。于是,在三千多年里,埃及艺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相反,希腊人的雕像要更“抽象”、“随意”些。然而,我们也无法简单以抽象二字来定义希腊雕刻,因为他们胆大妄为地在不断提出新问题、尝试用新标准来看待作品。
希腊人的大胆意味着不断涌现的新问题和随之发明的解决办法。作者用不少丰富形象的例子,描绘了雕塑家们费尽心思的艰辛尝试。在他们的努力下,雕塑渐渐更突出人/神的个性特征。可以看到,在最初比较“原始”的时期,艺术家们并无法自如表现人们的面目和姿态,然而他们依然努力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再现自己想传达的感情。通过作者的逐步实例分析,不同年代作品在读者经过训练的双眼中,渐渐呈现出心血灌注的无数技巧。如今公众早已习以为常的力与美,竟然需要如此漫长的试验。我们越看越能发现以往忽视的地方,更能够逐渐感受到历代艺术家所追求的征服空间与运动的和谐。
例如,静止、没有生命力的大理石/青铜雕像如何表达出活人瞬间即逝的姿态?希腊人通过什么方法让塑像不仅看起来美,而且真?在最初期,人们追求“美”的办法是“对称”与“形状的重复”。在数代艺术家的摸索下,这套做法慢慢被著名的“对立平衡”方法取代 ——四肢有松有弛、再配以躯体的变动。在历史上,“对立平衡”接下来被后世不断运用,以便让静止的艺术品仿佛获得生命的气息。不仅如此,艺术使人们对神明有了大不相同的认识:神祗雕像不仅仅承担通神功用,他们的高贵与美丽甚至比魔力更具威力。
正如作者所言,在复杂的演进过程中,求真和求美的要求刺激着人们摸索更好的解决方法,不同的设计原则也应运而生。总之,为表现逼真的人体、为使布局空间达到构图的和谐,希腊人孜孜不倦地经历了缓慢而辉煌的历程。 另外,影响艺术发展的因素又多又复杂,如果轻视艺术家面临的实际局势,或小看他们的努力,都是过于轻率的。 不过,最初艺术家并不属于城市的知识阶层:治理城市的富有人士、诗人和哲学家大都看不起雕塑家和画家,认为他们是下等人。直到公元前4世纪,对待艺术的态度才渐改变,雕像由于艺术品本身之美而博得声望。
就这样,到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前500-450年),希腊艺术家已能够捕捉并赋予作品细腻的个性特征,为它注入生命力。这种对真实、个性的兴趣一直作为准则,被艺术家们应用到更广泛的作品题材中——裸体女性、异族、儿童、老人等。 正如苏格拉底所敦促的,艺术家应该准确地观察“感情支配人体动态”的方式,从而表现出“心灵的活动”。
除了丰富的人文内涵,希腊人在技法上也有不小积累。据作者介绍,公元前4世纪末,用远近缩小法绘画形体的技法已臻完善,光、影的立体造型术被掌握,而艺术家在高光、反光效果,以及透视法方面也做了初步探索。值得一提的是,希腊雕刻始终保留着部分埃及艺术的规则:希腊雕刻之所以肃穆和有力,并不是因为它将古老规则一股脑推翻,而是因为那些规则已不再是束缚它手脚的桎梏,令它在陶醉之刻不至于忘乎所以。正如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里总结的:“希腊艺术的这种才智来自埃及人,来自伟大的觉醒时期之前在几何图案方面的训练”。
不过,随着战争后期希腊城邦逐渐衰落,对古代艺术的“改造”慢慢变成了毫无创造性的“仿制”。到希腊化时期结束时,人们已开始借助机械制作完整的拷贝品。事实上,作者认为希腊仿制品的发展和罗马的壮大不无联系:从公元前1世纪晚期开始,罗马人已统治着希腊,却仍处在希腊艺术的强烈影响下、需要用希腊仿制品来作装饰。罗马人对塑像的需求很大,他们要装饰私人住宅、公用建筑,如浴室、剧场、竞技场等。希腊人苦苦发展起来的细腻又惊人的古典风格,在罗马人那受到了拥戴,当然罗马人也并没有照盘全收,而是照自身需求将其改造。接下来,作者将目光转向了罗马。
到公元前4世纪,罗马已建立共和国,并开始大踏步成长。罗马的军事组织比希腊好得多、政治效率也更高,并因此逐一征服了希腊世界的诸王国。其中,最后陷落的是埃及,它于公元前31年被奥古斯都征服。庞大的古罗马帝国接着兴盛了2个多世纪,在公元3世纪时难以为继。
罗马人从希腊的艺术理念中收益颇丰,从希腊人那学到了关于绘画和雕塑的广阔题材和高超技巧。所有的一切,包括崇高的寓言、家常琐事,皆可入画。那么,希腊与罗马艺术有何不同呢?在作者看来,与“罗马式规训”相比较,希腊艺术具备的是独立与自由的气息:希腊人喜欢抽象和普遍性的思想与艺术,而罗马人则脚踏实地,喜欢确凿、有具体特征的思想和艺术。例如,希腊人多以神话英雄为雕塑主题,而罗马人毫不犹豫地为他们的帝王立像;罗马艺术有用以纪念特殊事件的历史浮雕,宣扬自己的胜利、报道战事的经过。罗马人是讲求实际的民族,对幻想的东西不感兴趣。相比之下,希腊建筑物上的雕刻往往表现永恒的神话,并没有明确表现具体的人和事件。
罗马人制作了大量雕塑,只有一小部分是肖像雕或历史题材浮雕。许多雕塑被看作是希腊作品的仿制品,值得一提的是,作者也没有因此否认罗马艺术的独创性:相关章节援例认为,罗马艺术者在制作人物肖像时,对希腊作品进行了细心改造,其影响要比简单重现深刻得多。另外,罗马人用图画来叙述英雄业绩的方法,被证明对宗教大有裨益。
正如上所提到的,罗马人并不仅仅满足于恋慕与继承希腊传统。他们的独创性又在哪?首先,以墙壁的布景绘画为例。布景绘画是罗马人十分关注的话题,公元前1世纪初,有些罗马画家发现,单靠上色便能制造立体的幻觉。由是就产生强调空间感的风格,将房间的界限在视觉上往后延伸了。据作者的观察,此种风格的绘画构图很少一致、人物也各不相同,应该是会被用于住宅或公共建筑的即时舞台场景。为寻找新花样,罗马人开发出一种侧重优雅性的新风格——用精致繁华的细节强调墙壁“平滑而有限”的特征。喜新厌旧的人们还结合了空间感风格和优雅风格,制造出纷繁变化。
其次,罗马人在建筑方面的天赋令人印象深刻:他们是“一流的组织者”、一流的工程师,无论走到哪里都建立殖民地、城市。他们从建造拱门和穹顶的工程中积累经验,种种建筑的形状与规模是希腊人难以想象的。例如,“人民的宫殿”——帝国澡堂——是罗马帝国最诱人的特色之一,而罗马人也通过壮丽的水道桥解决了澡堂供水问题。罗马的建筑创作中,大概再没有比凯旋门和万神庙给人的印象更为持久的了。另外,罗马形式的竞技场也在帝国四处扩散。东至土耳其(阿斯盆多斯),南至突尼斯(埃尔杰姆),北至德意志(特里尔),在帝国庞大的领地上,罗马习俗产生了异常广泛的影响。不过,尽管罗马文化渗透到整个帝国,罗马人对异族文化较为宽容,不同族群的传统也得以和罗马艺术形式相结合,产生出新风格。
到了帝国崩析的动荡艰难时期,艺术品也避不可免地发生了相应变化:作者将其概括为“风格败坏、技艺下降”。雕刻家不再有耐性用凿子去雕刻大理石,不再雕刻得那么精巧、那么有趣味,而当初那本是希腊工匠引以自豪之处。而石棺雕和人物塑像几乎是那时仅剩的雕塑作品:石棺葬的风尚大约在2世纪中期兴起,到3世纪的艰难时期则蔚然成风,为这一时期的艺术作品染上阴郁而动荡的色彩。
时间、战争摧毁了古希腊、罗马。帝国灭亡,巨大建筑败落,多少塑像和绘画破落成尘灰。不知陷落在废墟中的断垣残壁和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雕塑,是否依然具备刺激想象的魅力,能否诱使双眼再度打量过去的荣耀和热忱。即便不再有力,它们始终是“希腊的光荣、罗马的壮丽”无言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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