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路漫漫。
人能遛弯，走走停停，湖边打水漂。捋捋谁家的狗毛，甚至踩踩影子，就着月，把孤单吞并。
没有目的，消磨时光。
车作为代步工具，红绿灯前总有下一个远方。
有了目的地，前行就不再纯粹。但车里的人，大多孤单。
电台就成了唯一消遣的乐趣。
点开电台，这时张默就会隆重登场，“欢迎收听······”。
张默说他像个黑夜使者，带来温暖。
我不同意，去买了一盒知心姐姐跟他的录音比较。
高下立判，我嗯了一声有了结论：你好，知心弟弟。
02
音乐，电话，和一个夜，这就是他的全部。
放得都是情歌，来电的都是学生。
神秘是个好东西，痛彻心扉的人吐露苦楚，小心翼翼的人卸下防备。还有一部分人假不正经，开个玩笑，闹闹是非。
姚梦也是电话大军的一员。
“张默，我可喜欢你了。”姚梦在电话里那个“了”拉得老长。
张默很有礼貌，笑着说谢谢。对话那头说，明天我还会打给你的，电话就挂了。后来，姚梦天天打电话给他，乐此不疲。
那天张默生了病，姚梦打去电台，只得到一句：他不在。
不在啊，姚梦默念，三个字被她念成了一部经。
她心里有个节拍，一听见张默暗生欢喜。少了他，方寸大失。
万物有主，蒲公英回不到伞状，生了锈的发条咯吱作响。
关于夜晚，姚梦早就不由自主。
在姚梦做好了彻夜未眠的准备时，电话响了。
几分钟之后，中断。原本刚下了一场雨，关上门窗，屋内些许闷热。
姚梦推开窗，清风徐来，雨后的夜，竟显得意外动人，今晚定有个好觉。
03
近日的天气，忽冷忽热。张默中了招，躺在床上，嗯嗯嗯的叫。怕是拿把钥匙插进他身体，就能当摩托开了。
嗷嗷叫了半天，好不容易睡了一下午，闹钟响起，硬是要去工作。
我一摸他滚烫的额头，大惊：你他妈疯了？
张默笑意盈盈的回我：我很好。
说着就要撑起身子来，三，二，一，又重重倒下。他似笑非笑地自嘲道：我真他妈疯了。
“真是蠢。”我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后台要来的。”
张默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拨去了上边的号码。
电话接通，大男子汉竟惜字如金。张默只说了两个字，是我。
那头显然听出了他的声音，轻声附和。
“今天我病了，号码是问台里要来的，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一声什么？
我强迫他把句号改成逗号，对他说：张默，你还不说出口，那我才真是疯了。
他看着我，我冲他点头。
“我······”张默生着病，气息本来就弱，再加上害羞,支吾着才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姚梦笑逐颜开，说：我也是。
我在寝室为他欢呼，装作千军万马，唱婚礼进行曲：噔噔噔噔噔噔噔。
张默，你终于把自己送出去了。
04
张默恶狠狠的对我说：我很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人嘴上越是说不堪的话，越是在意。
张默走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楼下等车，笔直的像棵树。
就像三毛所说，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他爱这，半截根在这。可他也喜欢姚梦，将近三十的人，像少年般飞驰。
“滚吧，别再回来了，好好爱。”我也把话说的很不堪。
他拖着行李和欢喜，迈开了离别的沉重步伐。
去爱吧，迟暮的少年。
姚梦还是学生，张默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张默搬家的第一条朋友圈发了两人的合影，高高瘦瘦的男人牵着因害羞以发捂脸的女孩。
下边一行字写的是，我的家。
05
这个时代，身不由己的有很多，感情更是首当其冲。
张默爱的晚，二十九岁的他，第一次执子之手，以为那句与子偕老会长久。
可这个季节枝上桃花也想开到荼蘼，不想如今却败了一地。
我们毕业的那个操场，树多。
叶爱落，关于落叶，最好的宿命是落在人身上，待人发觉，夹在厚重书里，妥善珍藏。
所以只有那些停驻的，在时光里迷惘的人，最好栖息。
我过来时，张默就坐树下，叶不偏不倚缓缓依附他身。他背向我，嵌入风景，连着整片天。
生日快乐，早上我还特地给他发了红包。
晚上，我就见到了他一个人，身边没了姚梦。姚梦遣我去找他，她说：张默走了，代我找他，说声抱歉。
姚梦为了他的生日，精心准备。化浓妆，请好友，做蛋糕。姚梦忙着招呼人，张默像个局外人，坐在一旁，无话可谈。
好不容易等到蛋糕端出，吹熄掉盈盈烛光，拔出蜡烛的蛋糕千疮百孔。
像这个刚过三十岁男人的一生，以前总觉得年轻，三十很远。到了三十，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二十九多时了。
吹完蜡烛，亮起灯，才发现眼前的陌生脸庞，一个个都尚且稚气未脱。
他视线锁定姚梦，小家碧玉，青春洋溢。
姚梦后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了一会儿，瞥见张默在看，忙拍打对方的手，闭上了嘴。
张默更沉默了，姚梦找他说话，也一言不发。
你生气了？姚梦扭着脖子，整张脸钻到他眼皮底下。
“你帮我过生日，还叫这么多人陪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生气。”张默说的是心里话，但他也开心不起。
问题就在这，他终于发现了长久以来的矛盾。
姚梦穿新衣，张默觉得太性感。张默不修边幅，姚梦又觉得太邋遢。
他们有一次对话，姚梦问张默，你最想要什么？
张默说，一个家。
姚梦说，太遥远了，要是我肯定是说，要你啊。
青年羡慕爱情，两只筷子，碰到一起，是你就好。中年渴望家庭，两只筷子放在嘴里才算赢，结局是我们，才算完美。
06
张默浑身不自在，对姚梦说了声，你们玩的开心，就偷跑了出来。
那天我和他席地而坐，聊一段旧时光，到另一段旧时光。
突然，张默转过头对我说：姚梦她没有错，没必要道歉。
那你呢？我心想，一件事搞到两个人都不高兴，总是哪里出错了。
张默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站起身来，身上那片叶掉在我旁边。
张默披星戴月，一袭白衣，全然不像个灵魂无处可放的可怜人，倒像个看透本质的哲学家。
“谁都没有错，可加在一起就是不对。不论是她，我，还是这时光。”
张默那天想明白了什么，可我不懂，爱不就是加一起么？所以那天我回到家，一抖衣服，好多片叶掉了下来，我成了那个迷惘的人。
07
后来张默跟姚梦一别两宽。生不生欢喜并不清楚，只是张默又回归到了那个音乐，电台，一个夜就是男人的全部。
姚梦打给电台，给张默讲了一个故事。
有匹小马夜里遇见一只长颈鹿，长颈鹿好高。小马抬头，望到的是星星，月亮，和他咀嚼的嘴巴。
小马就问长颈鹿，你是在吃星星吗？
长颈鹿说：不，我在给星星讲故事。
小马很兴奋，她最喜欢听故事了。小马问它能给自己讲故事么？
长颈鹿说：当然可以，谁发现我，谁就是我的星星。
于是每个夜晚，小马都听着长颈鹿的声音睡觉，可一天小马醒来，长颈鹿却走了。
姚梦问：张默，长颈鹿它去哪儿了。
08
世上有多少洒出人间的酒，就有多少酿成的故事，张默说我讲也个故事。
长颈鹿那天还在给小马讲故事，突然来了一艘飞机，下来一个飞行员，他说，多幸运啊，这有一头长颈鹿。
长颈鹿说：嘘，小声点，这边有人睡着了。
小马站得笔直，睡得安详。
飞行员用力地爬树，坐在树干上，贴在长颈鹿耳边说：瞧啊，多么漂亮的一颗星星。
长颈鹿说：你也觉得它是星星？
他很高兴有人跟它是一样的想法。
“不是我觉得，是你觉得。我看见它了。”他指了指长颈鹿的眼睛，长颈鹿一直看着小马，那匹小马在他眼里熠熠生光。
飞行员说：天上那么多星星，你眼里就只有小马，它就是你的星星。
长颈鹿很开心，我的星星，我的。
可飞行员又叹了一口气：可这不是草原啊，马儿该和牛羊生活一起，而且你看这里的草，都要没了。
长颈鹿一看，周围的草被吃的光溜溜的。大急，嘴里喊着：草原，草原，去草原。
飞行员更悲伤了，他幽幽道：长颈鹿，草原没有树啊，你会死的。
长颈鹿愣了，伸长了脖子，看着天。
一会儿长劲鹿说：那我该走了，天要亮了，不然我们都会舍不得。
身后飞行员轻声询问，那你去哪儿啊？
长劲鹿没有回答。一路往前，不再回头，嘴里喊着，草原，草原，去草原，泪如雨下。
“你要去草原。”张默热泪盈眶。
姚梦泣不成声。
09
那个站在什沙海，背向我的短发少年，你尚缺一整场失望才到中年。——《关于风起时》唐映枫。
很多无奈，不是不爱。
我听了那天电台，终于明白一句话，不是所有的爱，认真你就输了。而是关于爱，你认真的去输了。
世界不是你的，我的，更不是我们的。很多失望，很多迷茫，很多成长，那就去失望，就去迷惘，就去成长。
躲不掉，迎面而上。不是所有的爱都是要在一起，有些爱生来就是为了各自安好的分开。
我拿出书里叶子放在他桌上。
心中默念，加油，中年长颈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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