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行人渐少。忙碌了一天的我,独自一人沿湖散步。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大桥脚下。
弯弯的月儿不知什时候落山了,抬眼望去,只见深邃的天幕上,稀稀落落地镶嵌着几颗星星,像顽皮的孩子,不停地眨着眼睛。偶尔,听见身旁湖边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唧唧”地低吟浅唱,远处的田野里“咕呱咕呱”的蛙声,也像凑热闹般此起彼伏。此时的世界,属于这些小生灵们。
南方的天气就是那么怪,此时只不过仲春,竟然像夏天一样闷热不堪。此时此刻,毫无睡意的我,正坐在桥底下水泥墩上,这个人们喜欢纳凉的地方,又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像往常一样,点击打开简书,寻找我那安放心灵的憇息之地。
当我再次读到自己三年多前写的《文字之旅的超级“拐杖”——简书》这篇文章时,我情不自禁想起和我共事多年的老校长,屈指算来,今年刚好是他的古稀之年。不知现在的他过得还好吗?
此时,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飘飞的思绪把我带回让我终生难忘,也觉得始终对不起卢校长的不堪回首的岁月里。
那是2002年春,学校刚开学不久。校长风尘仆仆从县教委开会回来,就马不停蹄,连夜通知全体教师到会议室开紧急会议,主题是传达这次会议精神。
校长说,鉴于历年来,乡村两级机构从各农户征收教育附费比较困难,县政府会同县教委研究决定,并授权县教委,从今年起,全县的教育附加费统一纳入学生学杂费当中。并且要求将收回的这笔款项,及时上缴到上级教育主管单位。
听了校长这番话,我心里直犯嘀咕:本来学生的书本、学杂费上缴都困难,再加码子不等于是雪上加霜吗?
只见校长讲完话,然后环视了一下在场的表情各异的老师,用征询的语气问:“大家还有什么困难吗?”老师们都默默无语,校长说,既然大家没吱声,那就按上面要求去执行吧。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校长为了及时完成上级的任务,又将老师们召集在一起,了解各年级班主任老师代收学生书本、学杂费、教育附加费的进展情况。当问到我时,我有点不耐烦地说:“谁爱怎的就怎的,反正我是收不起来的。”
校长严肃地说,大家不要把这项任务当儿戏,这是上级硬性规定,谁也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去对待,不然,会按制度执行的。
会后,校长单独将我叫到校长办公室,问我为什么有抵触情绪。我只好将心中的苦闷,告诉了校长。
原来,那段时间,我们那儿计划生育也抓得非常紧。当我以为女儿已满五周岁,按计生政策规定,去办第二胎准生证,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当我找到计划生育部门负责人,说明来意时,那位负责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语气坚定地说,凡属教育部门管辖的人,无论是谁,根据上级指示,一律只能生一胎,要好好树立榜样给社会其他人看。
我心灰意冷回到家里,把计生办的负责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妻子。妻子一听,就有点愤懑不平地说,难道教书犯了法,就不能让人多生一个?再说,按政策规定,我们也可生二胎啊。妻子说:“我俩都忙着在外工作,孩子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如果她再有个妹妹或弟弟该多好,互相有个照应,这样也有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啊!”
听着妻子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我无言以对。回到学校后,我再也没把心思放在教书上。就这样,催收学生的书本、学杂费、教育附加费,这令人心烦脑烧的事,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我把自己想辞去工作的打算,告诉了校长。校长低下头,静静地听我说,沉思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人各有志,既然你决意要辞职,我也不能强留你。就算留住你人,也留不住你心。我作为你以前的老师,现在又是你的老上级,我有一个忠告要说给你听: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在外工作,我觉得你有一个缺点要改,那就是不要随着自己性子,要很好地配合上级,不然,人家会炒你鱿鱼的。”
校长停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应,接着又说:“不过,千万不能说走就走,要等我和上面讲讲,只有别人来接替你工作才行啊!”
可是,一回到家里,妻子就告诉我,计生办今天下午又来做思想工作,劝她主动去做结扎手术。妻子说,他们这是先礼后兵,看来再不去做手术,过几天他们会强行要她去做手术。
妻子说:“夜长梦多,不如趁人家不注意,我们连夜走吧!”
那天夜里,上半夜还是淅淅沥沥不停地下着雨,为此,我犯着愁,为是走还是留,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可是,主意已定的妻子,决意要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对此,我万般不舍和无奈,只好将要离家出走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并将已五岁的女儿托付给父母。然后和妻子一起,匆匆整理换洗的衣物等。
收拾停当后,坐立不安的我俩,心急如焚地盼着雨停。我暗地里骂着这鬼天气。也许是妻子的决心感动了上帝,明明看样子会下一整夜的雨,到了下半夜,嘀嘀嗒嗒的雨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停了。侧耳细听,屋外静悄悄的,我连忙打开大门仰头望了望,只见满天星斗,不知现在浓密的乌云躲到哪儿去了。我们欣喜无比,借着星星微弱的光,我和妻子带着行李,慌慌张张地踏上未知的征途。
这十多年来,刚开始找工作,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不能如愿找到满意的工作,只好将将就就进了几个小厂。三年后,一个偶然机会,被温州一家大鞋企录用。因为我投简历时,顺便将几年前在学校工作时发表的文章,放在简历里,公司人事经理觉得我文笔不错,所以被安排在人力资源部,负责企业的文化宣传工作。我竭尽全力,把公司里的宣传栏办得有声有色,得到公司上下级的认可。
那时的我,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是在扪心自问这一天的一言一行,还有哪儿做得对不对。因为校长的教诲,我总是谨记在心。我就这样谨小慎微地待人处事。为了不再为工作疲于奔命,后来,我再也没跳槽,一直为这家公司服务,庆幸自己,再也不用为找工作而四处奔走。因为我也知道: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这样在外工作十多年未回家,直到三年前,因儿子已到上学年龄,妻子才提前回家,一心一意在家带着女儿和儿子。我只是每年国庆节长假和春节回家和家人们团聚,享受一下上有老下有小的天伦之乐。
去年年底回家过春节,妻子对我说:“你知道不?你以前的校长妻子前几天去世了。”这时,我才想起,已十几年未见上校长一面。我说:“要去看看我们的老校长啊!”
看望老校长,当然不能空手而去,于是我和妻子带着儿子,到附近商店去买了几份礼品,来到老校长家。一进门,我就高声喊:“校长在家吗?”这时,只见满头白发的老者,从房间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我们的老校长,若是在路上偶遇,真的不敢打招呼啊!这就是我们的老校长吗?记得我们分手时,老校长可是满头黑发呀!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老校长虽然已现老态,但还是耳聪目明,听到喊声,马上识别到是我的声音,边走边说:“是王老师呀!真是贵脚哦,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啊!”老校长说话总是那么风趣。
我连忙示意妻子将礼品放下,抓住老校长的手,激动说:“惭愧呀!学生看您来迟了啊!”老校长说:“别客气,买那么多礼品干吗呢?”
一阵寒喧过后,老校长问我这十多年在外工作习惯不习惯,看到我身旁站着的儿子,连连说,不错不错,终于遂了心愿啊。
老校长接着告诉我,说我不辞而别,让当年的他尴尬不已,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我和校长发生了很大矛盾,为此,校长还受到上级领导严厉批评。
老校长这时长吁短叹起来,说有些事情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和安排吧。他说,如果那时就实行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不征收什么教育附加费,也像现在一样,普遍实行准许生二胎的政策,也许我不会离家出走,甚至,我可能接替老校长的位子,因为,那时上级和老校长就准备将我作为培养对象呢。
老校长又安慰我,说我不辞而别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毕竟,教书虽然是一份高尚的职业,但会令人清贫一辈子。他说,教书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不然,都会中途放弃的。他说,我现在既有儿子,也有自己的房子,虽然没有“五子登科”,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老校长哀伤地说:“你师母真是苦命人,我未退休时,里里外外,都靠她忙忙碌碌去打理。等我退休了,该她休息、享福时,她却什么也不顾,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一切都有定数。
听到老校长这番话,我当时诧异不已。要知道,校长一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时,怎么也会相信命运呢?
望着老校长原本光洁的脸上醒目的皱纹,我才想起,是岁月这把无情的刀,在校长脸上留下深深的刻印,此时,我也觉得岁月更像无情的流水,将我这块有棱有角的顽石,冲刷成一块光滑的鹅卵石。
这样跨越时空,想着陈年往事,又身不由己地回望着家乡的方向,尽管这儿离家有千里之遥,我总是惦记着生我养我之地。
突然“卟嗵”一声,也许是青蛙吧,跳进水里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的刺耳,把我从无尽的遐思中拉回现实。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深夜十点半了,该回去休息了,我只好双手合什,朝着家乡的方向拜了拜,默默祝福老校长晚年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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