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誓约之铃(五)

《紫玉》誓约之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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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百里家族最近再一次成为天下焦点，不过，这次显然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那天原是为了庆祝百里肖云自圣山归来，同时也是为了给他行及冠礼，可以说，人们已经能够预见，一头青蛟即将峥嵘出世。

然而，及冠礼尚未完成，这个百里家族最负盛名的年轻人，却在自家府邸内深受重创，至今昏迷不醒。

行凶者据说是个武艺平平的奇怪女子，并且矢口否认自己的罪状，对当日之事已经全然没有了记忆。

最最微妙的还不在这儿，据说从事发至今，百里家族在几乎已经完全确定谁是凶手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将那位姑娘如何，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引发了外界无限遐想。

那个只在宴会上惊鸿一现的空灵女子，到底有着何等神秘身份？

毕竟，如果是一般人，哪怕皇亲国戚，以百里家族如今的地位，想要处置对方，也并非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百里府邸的院内，女孩儿曲腿坐在悬梯上，莲裙过膝，露出一对白皙娇嫩的小腿，她双手撑在梯沿，水灵眼眸里涌满忧虑与茫然。

“雪儿，不要担心，有为师在，一切都会变好的。”

身后，传来一个亲切温暖的声音，一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踏着结实有力的步子走近。他走到女孩身边停下，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低头微笑着。

男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眉宇间英气逼人，头顶青丝半白，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温醇安宁的气息。

女孩撇了撇嘴，满是委屈的说道：“可是师父，我真不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了！”

男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和她一起坐下，凝望着眼前这座专门为身边女孩修葺的雪榭小筑，各种奇珍异宝竞相争艳，花雾浓郁，气象非凡。

“雪儿，还记得为师曾给你说过的吗？医者，用药救人，每一次，都是赌上了所有身家性命，因为病人一旦不治，责任全在那个开方施药之人。这和你如今的境遇是一样的。”

“既然刀是你的，那百里肖云的伤自然也就是你给的！”

女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比懊恼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这双手上，仍是血迹斑斑。

一想到百里肖云小腹那处可怖创口，女孩脸上霎时一片苍白。

自己怎么会使用那么恶毒的手段来伤人呢？！

“没事，有为师在呢！”

男人安慰她，他指着满院子的花草，调侃道：“看人家为了讨你欢心，花了多大力气才建造出这处奇药园子，不好好欣赏一番，岂不是白费了百里公子一片苦心？”

“雪儿啊，百里肖云这个年轻人，昏迷不醒之际仍不停唤着你的名字呢！若非如此，你现在哪里还能如此舒适的坐在这儿！依为师看来，此子真心赤诚，待事情过去了，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的！”

说完，男人还朝她眨了眨眼睛。

女孩闻言不由俏脸一红，然而下一刻便扮出一个鬼脸，朝男人哼哼道：“嫁嫁嫁，要嫁你去嫁给他好了！”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小跑着进了屋。

伴随着女孩离开的轻快步伐，有一连串清脆铃铛响。

男人坐在原地，朝跑开的女孩背影大声笑道：“这才像我们那个古灵精怪的雪儿嘛！”

.......

百里青宇之所以没有降罪于女孩，当然不是如男人嘴中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其长子的一些糊涂呓语就放过真凶。

真正的原因，在这个男人身上。

春神谷的主人，当代医圣，百里青宇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将重伤垂死的宝贝儿子拉出鬼门关，那必然只能是他。

待女孩进屋了以后，男人缓缓起身，站在这座幽深府邸的高处，俯瞰着院子里的一砖一瓦，悠悠然轻笑道：“好大一座院子，好一个百里世家呀！”

7

安静昏暗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幽萤般的蓝色真气沿着其周身大穴缓缓游走，明灭不定的光芒，将一张好看脸庞映照得分外惨淡，年轻人脸上表情不停变幻着，时而痛苦，时而安详。

床榻边，男人闭眼坐着，一头飘逸长发随意披洒于身后，深青色的广袖长袍被撑得笔直。他的手指修长无比，悬停在病人胸口上方约摸寸许位置，一缕缕蓝色真气顺着他的掌心源源不断涌向对方，在病人胸口往下一个手掌距离处，伤口早已溃烂，并且周围近两寸的范围，竟都是一片乌黑！

在男人真气催动下，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黑丝于创口处被逼了出来，才暴露出空气，就被浑厚无比的蓝色真气疯狂绞杀，抹去了一切痕迹，在蓝色真气的滋养下，病人小腹创口周围的黑斑逐渐变淡，跟着又慢慢变浓，如此往复七次以后，小腹处凝聚的黑斑已不过半寸。

良久，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眸内一抹疲惫飞快闪过，紧跟着重新变得深邃起来。

“治病的时候，我很讨厌身边有人。”

男人凝望着床榻上的年轻面庞，淡淡说道。

隔间的幕布被掀起，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眼床上，跟着将目光投向对方，沉声说道：“季攸，爱子心切，还请见谅。”

这个号称天下医道第一人的男人冷冷一笑，“百里青宇，你放心，我是不会自砸招牌的，再说了，我徒儿现在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季攸偏头望着床榻上的百里肖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果然和你长得很像呢！”

百里青宇闻言眉头颤了颤，抿紧嘴，一言不发，季攸就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一样，仍是自顾自轻声呢喃着：“琪瑶，看见他，就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你...”

听着季攸的话，百里青宇脸色终于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二十多年前，百里青宇以家族接班人的身份，广交天下英雄人物，凭借着深厚家世及其本人卓尔不凡的气质，在古国年轻一辈中很快积累起口碑，交友满天下，风名渐传于整个大陆。

特别是在名士风流备受推崇的古国，百里青宇这样一位精通音律又好动笔墨的翩翩佳公子，不仅于文道一途才华横溢，世家出身的他将祖传的流云剑法更是修行到了一个极精深境界，时人美誉为南陵七公子之首，不少美人才女为之倾倒，有些家世普通的女子甚至可以连续几天几夜蹲守在府门外，就只为见他一面，瞧上一眼。

至于季攸，出身药王一脉，这一脉有个古怪规矩，那就是在学艺有成之际必须下山游历，跋千山，辨万草，治百病，直到技艺大成，然后觅一处仙境开宗立派。

当年季攸尊师命游历四海，刚从南方密林沼泽出来，准备北上寻药，途径古国时偶遇百里青宇。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都认为彼此是这辈子最值得结交的朋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遇见了那个令两人日后都痛苦万分的挚爱之人。

季攸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百里青宇，眼神迫人，质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求药是用来救琪瑶的？”

百里青宇背负着双手，望向窗口，厚实布帘遮挡下，映照着一层淡灰色光晕，犹如一片夕阳残辉。

俱往矣，还能追否？

百里青宇轻叹道：“你心里当然清楚，她是不想再多亏欠你什么了。”

季攸冷笑不止，“若是不想亏欠我，那时候又何必来找我求药？百里青宇，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百里青宇浑身一震，眯起眼，死死盯住对面坐着的季攸，后者却是浑然不理，一挥袖，大步离开。

百里青宇站在原地目送季攸离去，良久才收回视线，坐上先前对方所坐的那把椅子，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一直没有动静的百里肖云此时突然面露痛色，嘴里模糊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百里青宇牢牢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默默低声轻语。

“这世间，唯有情字最杀人。”

...........

百里家族所在的睢阳城是古国中仅次于帝都乾京的第二大城池，乃古国最大的商贸中心，坐落于古国南部第一大江——广澜及其支流咸水之间，整个睢阳城三面环水，而北边则是两座险峻大山夹着的一条狭长山谷，乃兵家常言易守难攻的地势，古来素有“古国巢覆尚有睢阳一卵”的说法。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点起灯火，将城内干道印成一条条明亮模子，繁华与喧嚣似要冲上天际，城外斜阳西照，给高耸雄伟的城墙披上了一层明艳金甲，平添几分赫赫威严。

放眼望去，绕城而过的江面上，一张张紧密船帆似飘落的秋叶，沉浮间韵味无穷，更远处，两座参天险峰交相辉映，就像是横亘寰宇的一扇恢宏天门，望来令人心神激荡。

百里家族作为古国有数的高门世家，在睢阳更是有着毋庸置疑的超然地位，府邸选址极佳，季攸站在阁楼顶处，脚下是重重院墙，目之所及，一片星火盈城，美不胜收。

然而，他却无心此番美景，人已不再，江山依旧又如何？

“年年岁岁花相似，只道山河最无情。”

扶上栏杆，季攸忍不住低吟。

有些记忆，封存在曾经的每一片角落，一景一物，一砖一瓦，都落下了曾真挚美好过的情谊。

凭栏迎风，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诸事跃心头。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