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罪即无罪

作者: 沉水心篆 | 来源:发表于2019-07-10 07:03 被阅读18次

妹妹生得意外。

她的出生是母亲久拖不去的痛苦,当然对她自己而言也是极其危险的。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她解开缠住脖子的脐带,它仿佛怀着与母体分离的焦虑而变作了害命的工具。也许正是这最初与世界相见时致命般的窒息感让她日后每逢姐姐被众人簇拥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没顶于自厌自弃的洪水,情绪低落到谷底。

姐姐从小就是一个惹人怜爱、不叫人费事的孩子。长着一双无辜而纯洁眼睛的她只有要拉要喝时才会呜呜的哭几声。

尽管她们彼此只相隔几十分钟见到人世,发量稀少,眼神被剥夺灵气的妹妹的性情却与姐姐截然相反。

她尽情施展权威权,凌驾于母亲之上。对母亲而言,夜晚充满了史诗般的苦难,只有少许间隙可以抽空喘上一口气,到了晚上,她便整夜的抱着她,不停的颠上颠下,走来走去。母亲摇着她,给她唱歌。饿了的时候,她便张开嘴对母亲肿胀的,已被咬破的乳房发起猛攻,用牙床撕咬她的奶头,仿佛要从她骨髓深处也吸出奶水,让母亲疼得龇牙咧嘴。

姐妹两一百天的时候父母充满热情的为她们操办着百日宴。

宴席上眨眼间姐姐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递来递去,舅舅递给大姑,大姑再递给爷爷,她在这个腿上颠几下,再到另一个膝盖上立一会。一只只手挠着她软软的小脸蛋,一个个鼻子蹭着她的小鼻头。她也识时机的顽皮地一把揪住爷爷的胡须,逗得大伙哈哈大笑,抱着她又是一通疯摇。她总是表现得如此大方、合群,让人啧啧称奇。他们举着她,赞美她粉嘟嘟的脸蛋,黄褐色的眼睛,线条优雅的双眉,夸她是个美人坯子。

而妹妹只是充满疑惑、饱含倦意的留在母亲的膝头,母亲不时低头看看她,伸出手略带歉意地轻轻捏一捏她的小脚丫。除了和自己同时经历过一场痛苦的母亲能够稍微一视同仁地对待这两姐妹外,其他人几乎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姐姐。

然而,天不遂人愿,大家都觉得以后姐姐肯定能成为人中龙凤,但几乎不生病的她在一次高烧中烧坏了小脑,被迫截肢。大家对她的喜爱转变为怜爱,更多的关注集中在姐姐身上。本来就不是让人喜爱的妹妹更加乖僻了。

幽怨从小就在妹妹的心里埋下种子,一点点吞噬她的灵魂。她发疯地嫉妒、一直怨天尤人,大学只考上一所极为普通甚至不为人所知的学校。但爸妈还是高高兴兴地给她办了一场庆功宴。自然的,宴会的主角再一次变成姐姐,大家纷纷安慰眼底流露出羡慕的姐姐,有亲戚为了让姐姐开心说“你妹妹这所学校太一般了,要是你考,肯定比她优秀!”因为这句话,妹妹决定一定要拼出一番天地来!

她太渴望成功了。于是就把这一段非常引人注目的文字一字不落的截取下来,成就了自己的文章。

闭上眼睛,她脑海里满是自己发出的文章引起轩然大波的场面。不管去哪里,有人看到她都会问“你就是那个写出了爆款文章的某某某吧?”老师会在课上不经意间提起她的名字引得众人为她热烈鼓掌。亲戚们在听到父母夸完自己的文章后都对她表示祝贺,后悔当年怎么没有发现她的才能,然后送上她一个大大的红包或者是一束鲜花。

姐姐会不会像自己嫉妒她那样疯狂的嫉妒自己呢?她最害怕的是姐姐的微笑,张着她那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对自己说“加油,你很棒。”这是她最恐惧的话。姐姐永远不会有害人之心,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嫉妒,永远都是温柔的,体贴的,善解人意的。而自己总是满怀恶意的去猜想她,揣测她,想要让她在各个场合出丑。

开始她还沾沾自喜,但过一段时间一有人谈论起她的文章时,她感觉自己的命运和身体被彻彻底底的裹挟住了。除了密不透风的卧室墙壁,陌生拥挤的人流,每一个人的窃窃私语她都觉得想在指摘她“哼,不就是个偷别人文字的小偷吗?”;“这种人不得好死”,诅咒、谩骂盈满她的脑袋,她头很痛,很晕,很想吐,心跳跳的愈发急促。她走在路上步履匆匆,想要快点回到家里自己那个小房间。

编辑消息每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都处在两种极端情感的边缘。一边是将要离开人世姐姐哀怨的眼神,一边是众人把矛头统统指向她姐姐而她能够逃之夭夭并在众人面前装作规劝并略带指责姐姐怎么能剽窃的场景。她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是网上的骂声让她失去了理智。她把姐姐从小到大的一些放在空间里的或是美丽或是幼稚或是愚蠢的照片翻了个遍,制作成表情包,并配上各种各样恶毒的语言。她不长的一生有如一张满是墨点的发黄宣纸摊开在公众面前。

从姐姐看到她编辑好还未发出去的文字时,或许从她内心滋生出让自己的替罪羔羊时,一切都失去了正常的秩序,如果有人深入她的内心,会看到嫉妒的火种。从她和姐姐一起降生到这个世界,姐姐被分走了很大一部分爸妈的关爱时就已经如春天的幼苗一样斩不断、除不尽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夏日的蝉鸣、野鸟的啼叫,只有‘咚咚咚’的心跳声。她想要蜕化成为一只蚕蛹,在蛹中一刻不停地吐丝,只有不断劳作才能稍微压制一些她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她冲进洗手间,闭上眼睛,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流水声带走自己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谁也不会浙江成为她的秘密?一个只有她和这不断流走的水声知道的秘密。问题是她能不能守着这份秘密活下去?妹妹认定自己知道答案,她已经守着许多秘密活到了今天。黑暗中,妹妹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

她看到童年时的自己,因为嫉妒邻居家女孩养的恐龙蛋。那又多又透明的挨挨挤挤地躲在一个塑料瓶子里的恐龙蛋不断摇曳着她的心房。趁邻居不注意的时候,使劲的、疯狂地摇动那个瓶子,直到所有的恐龙蛋全部变成碎片,露出塑料本来丑陋面貌。邻居家的小女孩看到自己恐龙蛋还未孵成恐龙就无端破碎后哇哇大哭,妹妹由变态的笑容变成了难以克制的害怕,姐姐可能看到了她的害怕。但姐姐永远不会伤害她,只是会默默的在她背后支持、相信她,然后安慰邻居的女孩,拉着自己的妹妹昂首挺头远走,好像他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干过一样。有了姐姐的这份昂扬妹妹也仿佛任何事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她很心安。

对过去的记忆马上旋转起来,幻化成如今姐姐将要离自己远去而周围人对她的谩骂,如洪水般淹没了自己的心房。

妹妹,在新的城市走向了自己的新生活,她不停地奔跑,不敢停歇。让忙碌如母亲的子宫般包裹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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