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普尔的深秋

作者: Athlon_BE | 来源:发表于2018-11-12 01:13 被阅读285次

    11月11日,一战停战日。

    图片来自PEXELS,版权信息:CC0 License (free for personal and commercial use)。

    这是一个星期天,天气阴沉,偶尔刮来的一阵风像家庭主妇打了一个哈欠,要把昨日拼单的困乏扫去。

    梅宁门前(Menenpoort)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西服革履者神情肃穆,长枪短炮者忙着调试设备,穿着休闲的游客也来了不少,每个人胸前都插着一朵虞美人,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纪念馆门前是一支比利时军乐队,白色头盔、鲜红色上装和藏蓝色长裤的搭配和虞美人一起给这个阴沉的秋日带来了一抹亮色。

    或许大人物还没有到,西服革履者开始交头接耳,看上去并不着急。乐手们则靠在墙边,顺手拿起软布擦拭着手中的乐器。有的游客已经耐不住性子,走进了街对面的纪念品商店,那里有着所有比利时小镇都出售的巧克力和啤酒。

    在停战百年后的伊普尔,巧克力做成了虞美人的形状,而啤酒更是用帕申戴勒(Passchendaele)战场来命名。伊普尔人以此来纪念那场战争,或以此告诉游客,自己还在纪念那场战争。

    其实,更为缅怀那场战争的是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印度人——甚至中国人,他们有不少祖辈长眠在法兰德斯战场上。从伊普尔到波普林格,从朗厄马克到帕申戴勒,这片战场曾经夺走了上百万人的生命。

    绕过梅宁门,向西往波普林格方向,我很快就来到伊普尔郊外。

    深秋季节,玉米和马铃薯已经收获完毕,田野中是一群黑白花的奶牛。斯坦恩正在翻他家的玉米地,拖拉机的铁犁在秸秆覆盖的土地上拉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沟壑中的泥土黑黝黝地泛着水光,像是大地被扒开了道个口子,无数精灵从开口处飞向天空。

    “就是这个,”斯坦恩从他的收藏柜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你们中国人的。”

    这是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鸽子蛋大小,朱红色的盖子,瓶体半透明,内画的图案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大致上是个仕女扑蝶的轮廓,瓶底上没有发现任何标记和名款。看得出来,斯坦恩已经把它清洗过多次,无奈年代过于久远,从外观上已经很难看出这个鼻烟壶的原貌。

    “也许它来自于中国,也许它是欧洲人的仿制品。”我回答说,“至于它的主人,就更难说了。”

    我没有直接打消斯坦恩的希望,但我知道这个小玩意儿肯定不会是哪个中国劳工的遗物。法兰德斯战场上的中国劳工,干的是挖战壕、拉炮车、修路桥、扛炮弹的苦力,身边应该没有这么精致的把玩件。

    斯坦恩的收藏品很多,大大小小有几百件。自从三十年前他的父亲挖出第一双军靴,他家的玉米地和马铃薯地总是会在换季时给他们一些惊喜,有时候是一个眼镜盒,有时候是一根枪刺,有时候甚至是一副防毒面具。

    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十年前斯坦恩父子俩在自家的农舍旁搭建了个小房子,当作一个私人博物馆来陈列这些一战遗物,除了像鼻烟壶这样的小玩意,父子俩还先后挖出来过几十枚炮弹,经过处理后这些炮弹现在堆放在奶牛场旁边的一个铁笼子里。

    “我可不敢把它们搁家门口,谁知道哪天它们就爆炸了。”斯坦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伊普尔的农民几乎每年都能从地里挖出些一战时期的炮弹,虽然其中大多数是哑弹,但偶尔也有农机在耕种时引爆炸弹的传闻。

    时间过去了一百年,那些长眠于此的无名战士们依然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人们,如今丰饶的农田曾经是惨烈的杀戮战场。

    斯坦恩的邻居范霍恩太太对此深信不疑,她坚信那些战士们的灵魂无处不在。

    范霍恩太太把我带到一处树林,远远看去,薄雾笼罩下的林间空地上像一块国际象棋的棋盘,上面画了很多格子。走到跟前,我才发现这些原来是草地中镶嵌的一块块墓碑。和波普林格的利森托克公墓相比,这个墓地没有宏伟的墓园,没有竖立的石碑,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几十株椴树环绕着这一片小型停车场大小的空地,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四十厘米见方的卧式墓碑。

    “我曾经在这里看到过灯光,还隐约听到过枪炮声。”范霍恩太太言之凿凿。“我知道他们不愿意被打搅,所以这里没有纪念品商店,也没有游客。”

    我数了数墓碑的行数和列数,这个小墓地大约一共有1500块这样的石碑。绝大多数的石碑上都没有留下死难者姓名,石碑是统一的制式,就这么从视线中延伸开来,满满地铺在这块林间空地中。据斯坦恩介绍,除了泰恩摇篮墓地和利森托克公墓这样的大型墓地以外,这种林间小型的墓地在伊普尔地区还有几百个。在朗厄马克的一块网球场大小的草坪下,就埋葬着2.5万名德国士兵残缺不全的遗骸,而他们的名字更是无从考证。

    在我看来,何止在这些墓地之下,在整个伊普尔,在整个法兰德斯战场下的每一寸土地深处,都沉寂着那些不散的灵魂,他们是士兵,是军官,是医生,是华工,是平民,无论来自于哪个国家,他们在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都成为了无谓杀戮的牺牲品。

    加拿大军医麦克雷在《在法兰德斯战场》中写道,

    云雀依旧高歌,展翅在蓝蓝的天上

    可你却难以听见,因为战场上枪炮正响

    如今,士兵之魂仍然在战场深处沉吟,然而我们却无法听到,因为耳边充斥了太多世人的喧嚣。

    法兰德斯大地上盛开着的那些虞美人,常被人当作罂粟花。两者同属罂粟科、罂粟属,但罂粟属于罂粟种,叶子呈长卵形、具有大锯齿状的边缘,种子呈扁鼓形、中部膨大突出;虞美人属于虞美人种,叶子呈羽毛状,边缘深裂至叶柄,种子截面呈盾形。

    左图为罂粟,右图为虞美人。图片来自Wikimedia。版权信息:free to use share or modify。

    这对姐妹花色彩都十分艳丽,谁知一个是邪恶的象征,一个却缅怀着战争、期望着和平。

    回程时我依旧经过梅宁门,纪念活动已经结束,天下起了小雨,游客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护城河的石桥上飘落了几朵纸制的虞美人,在法兰德斯的细雨中,纸花和天空一起变得苍白,鲜红的颜色随着雨水流淌开来,在这法拉德斯的战场上。

    文/Athlon_BE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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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乐健君:世界和平才有国泰民安。
        Athlon_BE:@乐健君 是啊,两次世界大战过去不到一百年
      • 我是洛神珠啊:但愿战争永远埋在地底下,世界和平
        Athlon_BE:@村下又春树 理想往往很美好😧
      • 任真:斯坦恩先生有故事,多写写。
        愿世界和平!
        Athlon_BE:@任真 斯坦恩很难碰到一次,得专门开车跑一趟。
      • 琉璃苏比:真正的停战日变成全民剁手战斗日!😂
        琉璃苏比:@Athlon_BE 但愿世界和平。🙏
        Athlon_BE:@琉璃苏比 世上如果再无战争,变成剁手日也无所谓: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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