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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外过年远不及国内那么热闹,家里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村里也没有庙会圩场,有心放个炮仗吧,还怕招来扰民之嫌;但大过年地咱多少也得有些年味儿才对,所以大家按惯例在南部山区找了个去处,携上家小,带上食材,一来聚合些人气热闹热闹,二来散发些烟火气,熏染这似水的流年。
说是惯例,是因为每年参加聚会的都是这帮子朋友。大家已是八九上十年的朋友了,初相识于根特,现散居在比利时各地。多亏比利时这么小,难得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仍然能够相互走动,互通有无,相处得就像邻里之间——我因此常笑称他们为“好邻居”,无天涯之远,有比邻之亲。
说是惯例,还因为每年聚会的内容都大致相同。我们的烟火气,是厨房里氤氲充盈的香气,更是牌桌上一注冲天的豪气,桑拿房中窃窃弥漫的雾气和孩子们追逐嬉戏的淘气。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打打闹闹,一年下来的喜怒哀怨、家长里短就这么在觥筹交错间晕漾开来,在热腾腾的水汽中稍稍泛起些涟漪,又悄然消失在冬夜里。
阳历十二月还没过半,老李家就忙起了年货。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青鱼,李嫂挑了个好天儿,又从超市里买回来了几只鸡和一只兔子,内脏收拾妥当后又把鸡皮剥去,再刮掉些大块的肥油。食材冲洗干净,李嫂撕下几张厨房纸,细细地把它们擦干,又拿出一个小碟,倒上椒盐,左手撑开肚子,右手抓些椒盐匀匀地里外都抹上。
“风鸡不比烤鸡,只要薄薄一层就好。”李嫂抹好了椒盐,举起那条鱼来,对着阳光眯缝起眼睛,似乎在检查鱼皮上那一层细细泛着亮光的盐粒儿。
老李拿来了几根细麻绳,那还是夏天去海边钓螃蟹剩下的。李嫂在鸡、兔和鱼的肋骨间用剪刀扎出个小洞,将麻绳穿过,打上结,然后把它们挂在了门廊的屋檐下。
日子慢慢进入隆冬。尽管有阳光的天气不多,但成天的大风仍然让屋檐下的这些肉食慢慢起了变化,鱼肉开始收紧,发干的肚子渐渐外翻,露出稍稍发红的鱼腩,鸡和兔子则像去度了个假,身形紧致了不少,肌肤抹上了一层古铜色。
邻居家的猫每每路过,总是艳羡地抬起头,然后舔舔地上的细盐,落寞地离去。
经历了风霜和日晒,风干肉没有了鲜肉的那种细嫩,没有了丰富的肉汁,却多了一分结实的韧性,一分沧桑的色泽和一分独特的风味。在时间的磨砺下,肉食如此,婚姻何尝不是这样?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孩子的健康和学习,早已把恋爱新婚中的你侬我侬草草抹去,只剩下现实中的劳心劳力和一地鸡毛。
小鲜肉变成老腊肉的过程,不仅在于容颜的逝去,还在于心态的成熟和责任的承担。一块成熟的老腊肉,有着沧桑坚毅的外表也有着柔软鲜红的内心,能够在外奔波打拼荣辱不惊,也能在家体谅和爱护妻小。中年人的婚姻看似少了些亲密和甜蜜,却多了些韧性和紧致。这,大概就是岁月能带给婚姻不多的馈赠吧。
大年二十六,老陈请了一天假,去安特背了一扇五花肉回来。
这一扇肉有十来斤,上面附着几根排骨,下面则是四五厘米厚的带皮五花肉。五花肉,讲究一个“五层三花”,肥瘦相当。老陈细数了一下,一层皮,两层肥肉,两层瘦肉,猪皮白净细腻,肥肉亮晶晶地闪着油光,瘦肉鲜红纹理分明,是块好肉哩!
用快刀剔除排骨和软骨后,这边厢老陈把肉切成八九厘米见方的几块,大火飞水除去血沫,那边厢陈嫂已支起珐琅铸铁大锅,温热了半锅清水,加入桂皮八角肉蔻草果茴香香叶等各味调料,又倒入适量生抽老抽及冰糖半袋。等大锅里水开始沸腾,调料的香味弥散开来,肉块才被转进大锅,恰恰没在汤汁之下,随着汤汁的沸腾偶尔上下起伏。
“这锅炖腊汁肉真是省火。”陈嫂关小了火,盖上锅盖,任其在厨房一角欢快地咕嘟着。
等再次揭开锅盖,肉皮已经带上了汤汁酱红的颜色,在焖烧的作用下,肥肉油光已经不再,瘦肉纹理更加分明。陈嫂用筷子试了试,筷子能轻易地戳穿肉皮,扎透这五花三层。关火。
到了肉夹馍上桌之前,这锅肉再次被烧热,浸泡了几天的肉块已经全数吸收了调料的精华。陈嫂挑出一方肉来,在熟食案板上用刀切成小块,再将肉皮、肥肉和瘦肉混在一起细细剁碎,直到肉眼已分辨不出肥瘦;再将事先烙好的白吉馍拦腰切出个口子,用刀和筷子将剁碎的腊汁肉塞进空腔。白吉馍胀得撑开了口,肉汁顺着馍边慢慢流淌下来。
做肉夹馍的腊汁肉,讲究的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酥而不烂,口感厚重。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对自己的讲究也莫过于此。中年人体态上的油腻,是自然规律的馈赠。人到中年,面带油光,肌肉松弛,腰间徒然生出一块五花肉来,纵使甩开胳膊健身,大抵也只能延缓这一过程。
中年人油腻不油腻,主要还是在于生活态度上。
凡事过于认真,没有业余爱好,不知道变通和忍让,就好比用纯瘦肉做的肉夹馍,过于柴,而少了温润的口感。处事过于圆滑,喜欢吹和装,坐不下来也沉不下心,就好比用纯肥肉做的肉夹馍,过于油腻,而少了实在的嚼劲。
要做到生活中的五花三层,有趣而不轻浮,稳重而不木讷,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包完了饺子,老陈开始准备第二天一早的拉条子。
厨师机是个好东西,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揉完了四公斤的饺子面,现在老陈拿它来揉拉条子的面。
拉条子的面要比饺子面稍微硬一些,所以每公斤面粉中只加了450毫升的水。看得出来,对于稍硬的面,这台功率只有900瓦的厨师机多少显得有些吃力,机器在搅拌棒费力的旋转中喘着粗气,像头要挣脱缰绳的老牛。
比饺子面更为麻烦的是,拉条子面要经过多次揉面和饧面。老陈准备了两公斤面粉,一个面团扔给厨师机揉,另一个面团则留在盖在盆里饧,十分钟后两者交换,如此揉、饧三次后,拉条子的面团就差不多可以用了。
老陈切出一团面,在面板上擀成厚半厘米的方形面饼,然后用刀切成半厘米宽的长条。又拿出一个盘子,盘子上倒上一些油,老陈先将长面条揉搓成圆面条,两手抓住圆面条两端,一边将其拧成麻花状,一边让面条垂下来蘸上盘子上的油,然后再将它呈蚊香状盘在抹上油的空盘子中。每盘满一整盘,就在盘子上蒙上一层保鲜膜,放冰箱保存。
第二天一早,老陈炒好了菜码,煮上一锅水,再从冰箱中拿出面盘。揪出一根面条来,两手抓住两端,轻轻一拉、一摆,面条便荡漾开来。当两臂全开,老陈将面条两端交到一手,另一手抄到面条中间,又轻轻一拉、一摆,如此两番后,面条就被甩到锅中。煮不到五分钟,盛盘出来,再浇上菜码,一盘拉条子拌面就成了。
“面条好劲道!”
用同样品质的面粉,拉条子比饺子劲道的原因就在于那多次的揉面和饧面。揉面是为了面粉和水分混合均匀,同时直链淀粉能够尽量被拉伸;而饧面则为了让面粉中的蛋白质充分吸收水分,面粉中的直链淀粉能够松弛下来。经过多次的揉面和饧面,淀粉和蛋白质形成了网状的交联结构,这也就是劲道口感的由来。
一张一弛,是劲道之源,也是文武之道。大家客居国外,不少人图的是个生活压力小、精神轻松的环境,本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松弛久了,也难免生出些懈怠来,正所谓“好山好水好寂寞”,清静无为地把避世过成了出世,终究不能长久。
所以,有驰也要有张,避世更要入世,放低身段迎接机会,以开放、积极的姿态对待身边的人和事,这也许才是既能保持初心,又能融入社会的国外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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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也罢,油腻也罢,张弛也罢,权当新年自勉。一年的日子很长,一年的日子也很短,我们的惯例还将继续。
时间孕育了食物的香气,而食物的香气熏染着我们的流年。
文/Athlon_BE
2018.2.21
网友评论
感觉你是一个满脸沧桑的大叔😜😜😜
嗯,早睡早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