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城里老人们常跟孩子讲着那么一个故事:城里曾经有个长的比较凶的老头，人称杀手刘。人家普通杀手手起刀落就是一摊血，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他却是在刀光剑影中苟活。那这个杀手厉害在哪？听下去便知道了。杀手刘出身于穷苦之家，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掉下河淹死了，母亲带着襁褓的他回到城里的娘家，没多久他的外公外婆也走了，只剩一个房子，母亲养些鸡和做点手工活拉扯他。而他没几岁的时候脑袋瓜磕门前石头上，留下一道疤，后来人长的牛高马大，脸方目圆，再加上这么一道疤，看起来就更凶狠了。杀手刘年轻那会不务正业，整天闲逛，东边蹭点吃的，西边蹭点吃席的（黑的白的红的他都去），臭名昭著一方。那会，别看他人高马大的，他拿起锋利的刀子腿就软，因为小时候那个锋利的石头让他心里落下了病根，那会城里的老少都叫他软腿刘。后来，城里里闹饥荒，他家里也只剩一只老母鸡，他母亲前年被马车撞了一下，从那起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而那一年杀手刘他瘫痪的老母亲只剩一口气，临走前嘟囔着:想喝碗鸡汤。杀手刘也不多说，烧开水，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腿，磨好刀，只见他一只粗手逮住鸡脖子，另一只手挥刀，鸡血就顺着刀流落在地，等鸡血放干，除去鸡毛，下锅清煮。煮好后，杀手刘端着热呵的鸡汤到母亲床前，老母亲吃完那一碗鸡肉汤就走了，从那起杀手刘就摸刀腿不软了，然后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一开始他倒是没本事去杀人，但他杀鸡可是一把好手，刀子一磨，一手抓住鸡，一刀子下，鸡不叫也不跳。然后将鸡过一下烫水，刷刷三五除二就被他扒光了毛。杀手刘就在镇子上干起了这行当，专门替人杀家禽。
（二）
那一年杀手刘三十来几，身强力壮的，是镇子最壮的男人，好几个媒婆想说亲，他都不同意。那一年刚入秋，杀城里李爷给儿子办婚席，杀手刘刚杀完家禽弄完活回家，正在路上走着，迎面扑来了个逃难的姑娘，眼瞧着，姑娘脸蛋倒是挺好看的，但脸色发白，嘴唇干裂，走一步比一步没力气，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的，后面还跟着几个老流氓老赖皮。那姑娘看见杀手刘手里拿着刀，人又牛高马大的，立马喊到:老爷，救救我！杀手刘这个直性子最见不得大老爷们欺负女人了，怒吼一声，举起刀追着那几个老东西跑，那几个老赖皮老老流氓吓破胆，四处溃逃。恰好这时候，镇上的大嘴巴婆娘看见啥杀手刘拿着刚杀完鸡沾点鸡血的刀追人，吓得她直叫:软腿刘，杀人了，杀人了软腿刘。吼到最后，她喊成了杀..杀..杀手刘杀人了。吓得镇上的人赶紧叫差夫绑了杀手刘，虽然误会解除了，但从此大家不再叫他软腿刘而是杀手刘了。那天傍晚他回屋子里给母亲上香，唠嗑两句，才从房间出来准备晚饭，他杀了一只鸡，炒了几碟小菜，往碗里倒些李爷差人送的喜酒，搬桌子到门口边吹着晚风，边吃个晚饭，喝点小酒。正当杀手刘喝一小口酒，把酒碗放下的时候，门口前站着刚才那个姑娘。姑娘饥肠辘辘，唇干口裂，满身灰尘，看见吃的直吞口水。杀手刘，也没介意，一招手叫她过来一起吃，姑娘边吃边流泪，自顾自的解释自己的身故。姑娘原是北方大城市人家的千金小姐，战争四起，军阀占领他们那座城，并看上了她，为了得到她，把她家闹的是鸡犬不宁，她父母不忍心女儿进火海舍命把女儿送出城。她一路磕磕碰碰来到这里。她在杀手刘家门前吃完顿饭后，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逃了，她累了，看见杀手刘屋里那张不大的床，也不打招呼，径直就爬上去睡觉了，这一睡就是个五六年。打那起，镇上多了个刘姨，虽然不会什么针线活，农活，但养的鸡个比个肥，偶尔还教镇上孩子识字，三天两头孩子的父母送些吃的用的。日子过的也还不错。那些年杀手刘那跋扈凶狠的脸也多了几分笑意。
（三）
过了两年，那姑娘早已经成为了他妻子，刚刚怀上孩子，小肚子还没起来。他那时候在城里也算是好人家了，平时帮人家杀鸡杀鹅什么之类，等自家养的鸡鸭肥了，摆摊卖掉，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但这好日子没多长，战争就全面爆发了，中华大地上狼烟四起，杀手刘也是担心受怕，自家孩子都还没出来，这糟心的日子怎么过呢？有一天晚上，一位裹着带血的绷带男子闯进了他家里，杀手刘扶他到床上歇着。刘姨在帮忙的时候，撇见那男子布袋里有一身当兵的衣服。看那肩章，等级不低。夫妻两来院子商量，琢磨着他应该是这些天在城外打鬼子的国民党将领。但听说他们今天下午被打灭了，鬼子和伪军大摇大摆进城了，敌人正准备进城搜捕他。如果不把他送出城迟早得坏事。隔天傍晚，杀手刘面露沉重和妻子走进厨房，不久妻子给他收拾好了一个包裹。他推来一个板车将那人放在板车上，给他盖上一层布，再撒上鸡血，趁天色昏暗准备出城。刘姨咬了咬嘴，吸了一口气跟杀手刘说了一句:小心呀！汉子。你得回来让孩子叫爹。杀手刘红着眼眶头也不回推着板车朝城门缓缓而去。他来到南门口，守门是镇上牛大赖子带的几名伪军。话说这牛大赖子是城里的地痞，靠着姨夫在城里当差作威作福，这日军一来立马投降，现在领了个守门的差事，以为自己也是一方人物洋洋自得。牛大赖子远远看到杀手刘推着板车，顿时来劲了，心想:从没见过他出过城，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然后，牛大赖子往车上一看，好家伙！一带血的人形用布裹着。牛大赖子心里琢磨:该不会杀手刘平时真就干这行当吧？这么可怕？杀手刘一看他这神情，凑了过来，一只手搂着牛大赖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拿出了两个银大头放他裤袋里跟他说:牛老哥，都是替城里的主办事的，通融一下嘛，现在生意不好做，行行好，没过多久就回来的，一抔土的事嘛！回来再跟老哥喝顿酒。牛大赖子左手摸摸了鼻子，用另一只手捏捏银大头，连忙说道:诶！这不是城里的老实人刘老哥吗？这是你家里人不小心去世了吧？哎！节哀呀！这兵荒马乱的赶紧去埋了，早点回来外面危险！说罢，挥挥手放杀手刘出城了。杀手刘没曾想这一出城门，十二年没能再回过家门。
（四）
话说杀手刘和那位当兵的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敌人的封锁线跑出来。那人是部队里的当大官的，是一方将领。将军跟杀手刘说，现在鬼子为了抓他，里三圈外三圈，围着那座城。你现在回去也是送死，先跟着我吧？杀手刘起初没同意，一个人在城外几十里地方打听消息。后来听一个逃难的阿婆说，原先他们待的小城鬼子因为找不到将军，从而杀了很多人，血流千里呀，城里的人十不存一，硬是将青石铺成的路变成了黑红色。能活着的都是汉奸走狗了。杀手刘听到这消息后，悲痛欲绝，偌大个汉子哭了一天一夜。他原先想躲一阵子再回城去接老婆，现在一咬牙去跟着那位将军去打战了。每次打战冲在最前面的就是杀手刘，但凡遇到白刃战，他手上的刀能砍到卷起来。在部队里是实至名归的杀手刘。他带出来了兵个个都是使刀的好手。大大小小的仗他都熬过来了，后来日子太平了，他也啥都不要，只带下一盒子的勋章和奖状。并让将军派人送他回老家。杀手刘回去后继续干起了老本行。只是家里多出了三个牌位，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偌大的院子，只有鸡叫声和杀手刘那落寞的身影。
（五）
小城大多是外地逃难来的，原先的那些人没剩几个。城里城外没几个认识杀手刘的，人们只知道杀鸡刘。这日子过着过着，又有石头砸进时光的水塘里，激起一阵阵涟漪。那时候人们听从某位领导的号召弄什么革命，批这批那的。杀手刘人也六十五岁了，平时干完活就待在院子里歇着。他懒得理那些人，也不明白那些人日子不好好过，瞎折腾个啥。外面闹得太凶，生意都做不下去，就天天关上门，坐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吸那竹杆烟。后来的一天，有位带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人撞开了院子的门，跑到他家院子里的水缸躲着。正在屋里头睡着的杀手刘听到动静后，出来把门闩上，再去水缸那里问那人，原来他是一名大学教授，外面的人要抓他去批斗。杀手刘看着他，一阵沉默，眼前这人精瘦精瘦的，也就三十几的人，两手嫩白嫩白的，生了个娘们的手准没吃过苦头，要是给外面那群人逮住了，估计小命又没得了。他坐在凳子上咂了两口烟，叫他把衣服脱了，眼镜脱了，自个穿上，并跟他说:你这小身板难顶的住这些人的折腾，趁我还壮着呢，替你遭这个罪吧！虽然也没多少个年头了，你给我看好院子。那教授感激涕零，跪倒在地给杀手刘磕了九个头，从那起他很长时间都在这屋头待着，吃的喝的都是杀手刘挨批完后带回来的。而杀手刘这边，三天两头被一群年轻人抓去批斗，冲你来几句爹妈还没啥，有些年轻人看杀手刘那面无表情的脸，很是不爽，背地里来几黑拳，可是难受的紧。到了后面，不少人被批斗没了小命，人们害怕会选到自己上去批，也不敢手打脚踢剩下能被批斗的，只是象征性喊喊口号，最终批斗的对象只剩了一个的杀手刘。杀手刘无亲无友，一个人在城里住了十几年，没人替他说话，所以大家就只抓着他不放。小孩子看见他，都朝他吐口水。那位躲在他家的教授无意间发现了杀手刘的部队番号和一箱子的勋章，知道老人家是个英雄，连忙写信给部队，上面派人来结束了这一场闹剧。那时候杀手刘已经快七十岁了，那个被他救的大学教授认了他当干爹，顺带着他有了个十六岁的干孙女。逢年过节，他的干孙女都来送吃给他，他也能够跟孩子聊聊解解闷。他那干孙女，人长的好看又机灵，逢人都问声好。邻里邻外都喜欢这个小姑娘。杀手刘更是心疼，手上有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给孩子，叮嘱她好好学习，做个好人。以后找个肚子里有墨水好人家，别找那些只有几两力气的傻小子。
（六）
那一年新年，异常寒冷，白雪皑皑，雪封万里，而城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对联，只有杀手刘家迟迟没有贴。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杀手刘的干孙女来贴的，杀手刘拿着对联给孩子贴。那年杀手刘七十六，在院子躺着的他心里莫名有了不详的预感，隔壁那邻居家小伙前几天跟他说，他的干孙女昨天发电报过来，过几天就来。这都过了四天了，人影都没见着。杀手刘不免得焦急起来。他七十六了，身子虽然佝偻了些，但还是比较健壮，他在城里逛了好几天，就是没瞧见干孙女的影子。那天，他正在屋里烤火取暖，邻居家的小伙子撞开了他家的门，急匆匆进屋跟他说:刘大爷出事了。城里小医院的太平间里，躺着二十来岁的姑娘，皮肤一片紫一片红，头发被扯掉了一块，脖子上留下刺眼的掐痕，脸色紫青，大腿皮肤上留下七八道爪痕。门外杀手刘刚冒着大雪赶来，一眼就看到躺在架子上的干孙女，他眼睛里刷的一下再也没有眼白，全都是红的。七十六的人身体在不断颤抖，拳头握出了声音。他站定定在那里许久，当外面的风雪停了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七）
话说当初那个牛大赖子，就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原住户。他这个墙头草，谁来倒谁。日军来的时候，率先通风报信。当初杀手刘和将军逃掉后，他偷偷举报给日军说他们已经暗中提前逃出去了。害得找红眼的日军发了狠杀了城里大多数人。杀手刘的妻子也是那时候没的。而到了解放军准备解放这个城的时候，是他偷偷打开城门，立了点功，这才保住小命一条。之后，他在城里开起了麻将馆，足不出门，就是害怕以前的人认出他。牛大赖子生了两个娃，大的跟着国民党跑了，小的性格恶劣留在城里。那小的打小不学好，经常骚扰城里姑娘，城里城外的姑娘都讨厌他。大家都叫他牛痞耗子。有一天，他刚在城外小溪冬泳，裸着个大屁股腚子，显摆自己年轻气盛，正当他乐着呢，抬头看见路上走着个长得清秀的姑娘，邪火一起，头脑就不清醒了。他做出了那禽兽不如的事，正好被个过路八十岁的农民老太听到看到。老太自揣着自己年老体弱，肯定打不过那狼子，宁闭着一只眼昧着良心也不管这档子事。但老太回去一直良心不安，日夜愁思，一下子身体就垮了，她临终前叫来儿子，叫儿子到城里打听那姑娘的事，把真相告诉那姑娘的家人，省的活了八十岁的清白的人下去了都不瞑目。
（八）
那是杀手刘七十八岁的新年，那一年北风呼啸，天寒地冻，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有些佝偻的杀手刘坐在院子里，脸色平静，他拿起了两块木牌，用刀刻出了些字后，放到屋里头灵台上。那灵台上现在有三块大的灵牌和两块小一点的灵牌。杀手刘摆好酒、鸡肉、猪肉和白饭后，上香烧纸，火光摇曳下，杀手刘那苍老的的面孔多了几分凄惨和阴霾。那一年的初七，牛大赖子一家正在家里吃火锅，牛痞耗子今年入秋刚娶了个媳妇，每天都乐呵乐呵的。一家四口，两个老的，两个年轻的。那是一个冷的可怕又安静的夜晚，牛一家早就熄灯睡觉了，而牛痞赖子正抹黑跟媳妇热呵中，那时，房门一响打断了他们，正当牛痞赖子停下，准备点灯的时候，一个干净利落的物品往他脖子一抹，他的头已经在地下了。第二天的时候，城里再也没有牛大赖子一家了。也是那年起，那个杀手刘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空了，邻里邻外好生好奇，有人说他去外面探亲戚不小心冻死了，也有人说他年轻时的仇家找上门，他跑了。也有人说，他闲的无聊又去干真正的老本行——去杀人了。小城里，杀手刘的院子铺上了白茫茫的雪，院里子静悄悄的，只有远方有几声小鸟叫声。屋里的五块灵牌，安静地等待下一年的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