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发了个链接给我,建议春节结伴到海南度假,并帮她参考一下海景房。提到春节就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春节。
小时候,当母亲开始筹备新衣布料时,春节的序幕就拉开了。父亲开始运货,米、面、油等,用他的大金鹿自行车,一趟趟驮回家,当然还有鞭炮和红纸。糖块和头花,蜡烛不归他管,他管的还有一件大事,囤够足够的煤,每天烧的家里暖融融的。
别人家的腊八节只有腊八粥和小咸菜,我们还可以吃到肉,父亲总能想出办法搞到肥肉,有时候还有糖。母亲把肉炼成大油,储存在白色的瓷罐里,让肉的滋味慢慢浸润后面的日子,而那点糖块带来的甜,给我们战胜艰辛的力量。
腊八刚过,母亲就算计着换茶壶茶碗了,父亲总生气的说“急啥?”我们家的茶具从来不花钱,都是父亲赢回来的,年年乡政府都要举行象棋比赛,一等奖的奖品非父亲莫属。
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西天的日子,无论多么忙,父亲都会赶回家吃团圆饭,还要隆重的放鞭炮,还教母亲祭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无神论的父亲变得如此自相矛盾。
小年过后,父亲就更忙了。陆续有人送收音机,戏匣子来修,父亲年轻时在广播电台工作过,技术过关,成了乡亲们的免费修理工,甚至自行车和缝纫机坏了,也弄来修,父亲总是乐此不疲。
二十四五,开始指挥一家人大扫除,里里外外都要清理干净,印象最深的是把笤帚绑在竹竿上,打扫屋顶。母亲用块毛巾给他包在头上,把我们都赶出去,一个人奋战,真呛啊!
下午,熬上浆糊贴墙,单位的旧报纸都让他贪污了,我常站在炕上,像黄宏和宋丹丹一样,仰着头找自己喜欢的文章,糊墙最好的材料还是法院的公告,又厚又结实,父亲当时在乡镇法庭工作。
那一年,父亲正灰头土脸的大扫除,来了一对小夫妻打离婚。父亲扯下毛巾就开始办案,“为啥离婚啊?”女人哭哭咧咧的说:“他是傻子,过年出去洗个澡,他爹跟着;理发,他娘跟着;送年他大爷陪着,我咋跟他过?”父亲问小伙:“愿意离婚吗?”“不愿意!”“不愿意你带她来干啥?”“她非要来。”“去,包上头,跟我干活去,干完再八猪圈掏了。”大家目瞪口呆。
小媳妇说“我们是来离婚的,不是来掏猪圈的。”“你都不跟他了,管那么多宽干啥?”小媳妇赌气拉着男人走了,边走边骂他“窝囊废,窝囊废。”父亲乐呵呵接着干,那俩人还不离了,妙。
大扫除后必得歇一天,规整规整。然后,父亲就开始摆开架势等货上门了,二大爷每年来的都很早,他娶了两房儿媳妇了,要贴的对联特别多,连裁带写大概大半天功夫。六叔来的最晚,不到二十九不动手,父亲总耐心的等他。
老陈家族的,周围邻居的,往往写两三天不止,中间高兴了,还要唠嗑,下盘棋。这时候我最可怜,不准出门疯去,只能在家烧水,倒墨,凉对联,一条龙服务。
奋战到二十九下午,贴好奶奶家的对联,才能轮到我们家,别人家的都别具匠心,我们家的千篇一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等等,看的我们只好苦笑。
年三十,早早吃过晚饭,父亲领着我们放鞭炮,各种各样的,我喜欢钻天鼠,像颗颗流星在天空炸响,璀璨夺目。妹妹喜欢摔的,弟弟喜欢拉的,母亲喜欢礼炮,说好好去去晦气,放礼炮时父亲最开心,像个孩子。
初一,我们家出门最早的是父亲,总是等父亲转一圈回来,母亲再去拜年。父亲带着弟弟和侄子们前呼后拥的走在路上,很开心。下午用来睡觉,晚上聚在一起讲故事,都是警醒一类的,老地主的故事很受欢迎。
话说年关赶大集,集在地主大门口,地主紧闭大门不外出。卖鱼的纳闷,隔墙扔一捆咸鱼,地主一家人如获至宝,吃了一锅窝头。第二集,大门依然不开,卖鱼的又扔进一捆咸鱼,心想“不信你不开门。”老地主立马把鱼扔出来了,破口大骂,“缺德鬼,坑我一锅窝头,居心不良。”告诉我们事事要节约,有算计,才能从容不迫应对生活。
也讲三国和红楼,小孩子们往往听得忘记回家,找孩子的母亲也爱听。
初二,父亲最清闲,会教我们下棋,叫我们“臭棋篓子,马蹩脚都弄不懂。”也会教我们写作文,背唐诗,还有奖品,都是文具。
过了初三,我们家出一屋进一屋都是人,都是来找父亲下棋的。一来父亲棋艺高,二来我家暖和,小火炉烧地旺旺的,父亲常说乡亲们的日子难着呢。
一群人战他一个,赢少输多,往往听到父亲问“想好了,不反悔了?”“不行,等等,等等。”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观棋的没有一个君子,都指手画脚,到时候再互相埋怨。中午父亲休息,就有小孩子早早来问“大爷醒了吗?”臭棋篓子们已经等不急了。
我曾经问父亲,他们水平那么差,有意思吗?父亲说:“弄一年下来,个个都不容易,该让他们乐呵乐呵了。省的都去赌博,推牌九,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乌烟瘴气的。”
父亲下棋八赢一输一平,输也输的艰难,赢也赢的曲折,掌控的非常好,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但外村请来的高手必输无疑。赢了父亲是件非常骄傲的事,足够让这些叔叔大爷们夸耀一年呢。
春节过完,我们家的茶具必定不完整了,茶叶,煤炭火速下降,瓜子和花生也见底了。母亲微微叹息,父亲就生气:“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每年初八,父亲都会出去喝酒,会战友,忆苦思甜起来经常喝醉,不管多晚都回家睡觉,往往连人带车一起撞进门来,车子一歪,人躺在地上,鼾声如雷,母亲一边发动大家抬他上炕,一边收拾残局。
有一年喝的太多,回不来了,在路上骑着车子转圈,最后在路边摔倒睡着了,被人送回家的。第二天一睁眼就找他的袜子,原来把钱藏在袜子里,塞在提包里的夹层里了。母亲说他就是个守财奴,要钱不要命。父亲的慷慨和吝啬都很深刻。
元宵节前夕,为了省钱,父亲自已给孩子们做灯笼,用葶杆,铅条,红纸,白纸做,有方有圆,别具一格。红纸糊的没有画,白纸糊的必须有画,经常画喇叭花,有时画小动物,用母亲染布的颜料,倒也大俗大雅。扎破手的时候,把血抹在上面,抹成一朵花的样子,好像一点不疼,还很好玩。
玩灯笼经常被骗,有时候一晚上糊掉两三个,没关系,父亲会做呀!父亲还做过小车,用一根绳拉着走,令小伙伴们艳羡不已。
我十三岁那年冬天,父亲得了严重的冠心病,三天两头犯病,只好住进医院里,春节在陈庄医院过的,与医生成了好朋友。
没有父亲的春节冷清多了,邻居们纷纷探问消息,六叔说:“四哥好人,真能。”其他人纷纷赞成。
年三十单位陪床的人走了,我陪着他,起初不敢睡觉,怕他半夜犯病,隔壁闹腾了一夜,父亲攥着我的手不说话,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隔壁那个女孩去世了,头天下午还在一起玩呢,也是冠心病,只有十七岁。母亲眼泪涟涟,父亲说:“哭啥,我比她多活一半多呢!”
由于病情不稳定,反反复复发作,父亲在医院过了两个春节。后来进城来,春节就用来接待老家来的亲戚朋友,偶尔也下厨做个饭,犒劳一下我们。常常带孩子们去看灯,看扭秧歌等,并不断感叹自己老了。
那些年,有父亲的春节特别热闹,特别开心,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时间像流水一样轻轻滑过,幸福满满。
如今,没有父亲的春节就像没有主角的戏剧,特别寡淡无味,无聊,还有无限的忧伤。
在那些贫瘠的岁月里,父亲用坚挺的双肩扛起家庭的重担,用宽厚的脊背遮挡住生活的风雨,用纯净的心灵润泽周围的人群,用睿智的思维指给我们诗和远方的情怀,用深情的父爱呵护了我们的童年,有人说父爱如山,我却觉得润物细无声,无处不在。春节快到了,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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