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父亲，幕后推手4
房间里只有我的大床还算整洁，我在床上做各种适合在室内做的事，但不管我多么一本正经，做的事多么有意义，床被认为是睡觉和zuo爱的地方。我觉得睡觉和zuo爱很好，不过在床上做别的事时，我感觉自己既懒惰又yin荡，这种感觉无疑会干扰我，引诱我去做懒惰或yin荡的事。于是，我可能放下书拿起手机，或停做瑜伽并开始爱自己。最终，我被手机里各式各样的信息搞得头昏眼花，或对着墙上的杰克和罗丝迎来呜咽的高潮。之后，我望向后窗外的香椿树，可能落下一片树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变。
每年秋冬，我都怀疑香椿树熬不到明年春夏。结果它熬到了，但还是老样子，有时我宁愿它熬不到。不知从何时起，它好像再也没长高过，猫、鸟甚至蝙蝠都不怎么围着它转了。不想再看见它，所以我离开床，想出门跑得远远的。我把柔软的长发扎成甜美的马尾辫，接着从头到脚打量自己至少两遍。经过院子时，我瞥一眼父亲。“去哪儿？”他微笑道，我这样想象。他知道我经过，但像往常一样不看我，继续做手头的事。我猜，就算我用手提着我的马尾辫，顶着布兰妮·斯皮尔斯当年剃的那种光头走过去，他也还是不看我，不说一个字。
我惊讶地感觉到身上暖和起来，原来迈出“冷宫”，阳光照到了我身上。我戴上耳机，刚听起爱莉安娜·格兰德的歌，父亲打开台锯，噪音淹没歌声。我快步跨过院子，木屑掠过我戴着灰色美瞳的眼睛。出来做什么？对了，跑步。我开始散步，散了好一会儿也没跑起来。至今我在Q镇只见过一次在街上长跑的人，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个子偏高体格略壮，发型和穿着都很时髦又不过火。当时是晚上，街灯电力不足，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很想认识他。
再次走出树荫，我用左手背遮阳同时环视四周。如果我跑起来，这里的人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有点讽刺不是吗？因为我经常不在乎别人用异样的想法想我。对我来说，明枪的杀伤力比暗箭大多了。要是这时那个夜跑的男生经过我，我一定会追上去跟他搭讪，而不考虑是否会打乱他的计划。若我们情投意合，我向天发誓：敢跟他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做任何我不排斥的事，比如在街上唱歌跳舞，拿棒球棍敲碎某个猥琐司机的车窗，朝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店砸姨妈红卫生巾。
给我一个永不背叛我的人，我能背叛整个世界。这样想的人一定不只我一个，可惜存在悖论：我不可能确定某个人永不背叛我。人的胆量，既大到敢跟某人对抗其他的一切，又小到不敢验证尚未到来的一切，于是大多数人抑制着内心的勇士，表面像无可救药的胆小鬼。跟胆小鬼意义相近的是懦夫，为什么没有“懦妇”这个词？也许女人的力气比许多男人小，勇气却比不少男人大。这种勇气来自感性，不过这次，我较少的理性覆盖了较多的感性，像吹弹可破的保鲜膜勉强裹住源源不断的自来水。
我终究白走一趟，没得到也没失去什么，没给予也没接受什么。只带着数不清的尘埃回了家，它们有的进了我的身体，为日后患病增大概率；有的附在我的皮肤上，得洗很久才可摆脱。走进木屑味的院子一瞥窗户，父亲躺下休息了，他闭着眼的表情可不是喜欢朝九晚五和朝五晚九，日益显现的眼袋无声地质问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意义。步入经常荒废的客厅，望着镜子里白粉笔般的脸，我感觉自己并未出门，其实我就是没出门，Q镇是扩大版的我家。周旋于柴米油盐的邻居们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更老了些。不宽阔却空旷的马路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更粗糙了些。
所谓的商业区越大越水，越热闹越萧条，同时天并未更蓝，空气并未更新鲜。白天见不到Q镇的五光十色，夜晚亦见不到它的灯火辉煌，那么存在什么呢？挑个周六之夜，用从淘宝买来的东西把自己打扮得活力四射，出门寻找一切不老的地方——迪厅、酒吧、派对胜地......半小时后，伫立在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东边是不到九点便关门的商场和已经、即将打烊的店铺，西边是处于倒闭边缘的酒店和眼看要倒贴钱的红deng区，南边是广场舞及管弦乐大本营，我找不着北。大城市总是很年轻，Q镇这种地方老不死，在北上广能见到狗牵着某个年轻人行走在夜市，在Q镇见不到某个年轻人牵着狗行走在夜里。
我只好回家，父母已睡着或在给我妹妹收拾某种烂摊子。我钻进称不上卫生间的厕所，想卸掉光鲜廉价的淡妆。先把用了卷发棒的头发都放到肩后，以免沾上洗手池边的锈水。随后我弯腰一拧水龙头，稍大的力度使塑料红盖子掉下来，水径直落入洗手池下方的脏桶。我立刻捡起盖子将其安上，水管连接不妥，水流快了流多了会变热，我曾数次被烫到。要是脏桶满了水，我得小心挪动它，把难闻的脏水倒进蹲便器。这个短暂的过程可能会糟蹋我的新鞋或美甲，虽然它们不贵但我在正常情况下会心疼。水管在冬天会冻住，我转而去院子里的水井旁蹲下来用地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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