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哄好了吗?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回到虞城时,梆子声响,入夜子时。
温从戈沐浴后换了干净衣裳,垂着眸任魏烬上药包扎。
“云鹤。”
云鹤蹲到床边,应道:“主子我在。”
温从戈因着雪盲,平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暗淡无神,他摸索着将装着雪莲的锦盒递给了他。
“和药材一并拿去给虞尘,他若问哪来的,你就说,我从别人手里抢的,等他眼睛好了再来找我。”
云鹤应了一声儿,语带几分埋怨:“主子你算计我,那些任务明明鹰卫就可以解决,你…”
温从戈抬手捂住人嘴巴,打住了他的话头,他仰身躺在床榻上,雪盲之后,眼前只有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得闭目养神。
“我有些累,熬好药之后再叫我。”
云鹤轻应一声儿,拿着雪莲的盒子出了门。魏烬拉起被子,盖在温从戈身上,狼犬缩在床榻上,暖着他的身子。
平日闹腾的小豹子,此时也乖乖地缩在了他胸口,盘成了一个球。
温从戈无声呼出口气,只觉得冷,他伸手揽着狼犬这个移动暖炉入怀,而魏烬,只默不作声地握着他冰凉的指尖,看他闭目浅息。
魏烬将所有的庆幸压在心底,只想着,怡枫苑的管事儿要倒霉了。
怡枫苑交易,需要核实身份,它不是谁的生意都做的。起码,以怡枫苑的势力,查一个人的底很容易,他们是知道千年雪莲最后的归属者是谁的。
怡枫苑有两条明面规矩,卖家不得售卖虚假货品,一旦发现,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买家凭画据取货,在此之前画据易主,或拿到东西后被抢,怡枫苑都是不管的。
温从戈给孟虞尘找药的事,魏烬自然也知道,并暗中帮着留意了。怡枫苑在几日前便告诉魏烬,或许有千年雪莲的消息。
但云鹤办事速度很快,以至于温从戈这边拍下了地图几日,怡枫苑却还没来得及上报。
这次是林穆笙去问雪莲的事,得知已经被人拍下后,便同宴清一起查据,看看是哪一路人,结果就看到了云鹤的名字。
宴清当即动身,用暗标通知了魏烬。
怡枫苑那边只知道一个大致位置,魏烬在收到消息之后,只觉大事不妙,不得已之下,以密令匆忙召集了几个人直接动身。
而云鹤等人,是在截杀下山之人后接到的传信,他们第一时间赶回酒馆,看到了温从戈的留条,当即整队出发。
直到抵达了雾凇林,两队人竟然神奇地汇合在了一起。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地图最终的准确位置,就在两队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岁三带着识归找到了他们,也是由它带路找到了那处断崖。
崖上的打斗痕迹,让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找到崖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再过一段期间,寻人会很困难,不过有岁三在,他们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准确地找到了温从戈。
可看到温从戈的时候,魏烬难免揪心,魏烬根本不敢上前,他怕伸手碰一碰,温从戈就像个瓷娃娃一般碎裂开来。
那时候温从戈身上给人的感觉,孤独又绝望。还是云鹤稳着心态,过去拥抱了一下温从戈。
昨日还好好的人,再见便满身污浊,衣衫残损,就剩下了半条命。
这次是温从戈侥幸,是他运气好赌赢了,可下次呢?
魏烬恨不能去杀了那个人泄愤,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克温从戈的一般。两次谋面,魏烬不在,结果温从戈都是以狼狈收场。
魏烬这个人,在江湖这么久,向来主谋不主战,主礼不主戈。一开始,他准备让温从戈放开手脚去做,可现在,他要认认真真的考虑,是否加入他的游戏了。
……
渐渐的,黎明将至。
魏烬靠坐在床边,就这般胡思乱想地坐了半宿。他抚着温从戈手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抚易碎的琉璃。
云鹤端了碗汤药上来,声音放得极轻,魏烬看了他一眼,两人短暂地对视过后,云鹤轻点了下头,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云鹤进来又离去,温从戈都知晓,但他困倦到睁不开眼。
他向来睡得不好,哪怕此时已然累极,躯壳在催促他休息,但精神却无半分睡意。
他被这熟悉的状态折磨得近乎崩溃,但魏烬在身旁,他只能尽量放空思绪,调匀呼吸,生生忍耐着。
待药放的温热,魏烬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阿眇,起来喝药。”
“……嗯。”
魏烬起身拿了药给他,他无声地用深呼吸来缓解疲倦,一手护着怀里的小豹子撑坐起来。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又蹭了蹭脑袋,窝在了他的腹部。
温从戈倒是羡慕起小家伙的好眠,摸索着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魏烬把药碗放回桌上,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往他身后掖了掖,问道:“饿不饿?”
温从戈摇了摇头,阖眸养神片刻,蓦然开口:“程小爷,怡枫苑跟你有关么?”
魏烬握着他的手,寻了个半真半假的由头:“嗯,我替魔教做事,怡枫苑,是给我的报酬。我记得,怡枫苑千年雪莲的画据,是最近几日才有的。”
温从戈轻应了一声儿,在看到那伙衣角绣梅的人之后,他又在山洞中遇到了泠梧,细细一想,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码得不算好的局。
他找药材的事并不低调,有人以此下饵引他过去,很正常。
泠梧或许也参与其中,不过温从戈倒不在乎这个。当年他的隐忍害得那小子那么惨,他让让他,也没什么不妥。
魏烬蓦然问道:“你遇到了谁,居然能把你逼到跳崖。”
“是仇人,还没查过是谁。他的内功很厉害,我打不过。”
在那一招被动交锋中,他探出了底儿。对上同龄人,他或许还能借巧反打,但若是那个人,正面对打,他其实没多少胜算。
“小孩儿,你从崖上跳下去的时候怕不怕?”
温从戈睫毛颤了颤,几乎是用气声儿在说话。
“不怕,雏生馆的孩子不能怕死,刀剁过来,都要睁着眼睛躲。”
“为什么一个人去?”
“一个人好逃命。”
事先不知道是局的时候,温从戈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向来能自己动手的事,断不会求人,想着只不过是取株药草,犯不上兴师动众。
事后知道是个局,他只觉得幸好。幸好没人跟着他送死,幸好是他一个人去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在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一个人打不过尚还能逃,若是别人跟着,即便是属下,他也断然不会弃之不管,反而是拖累。
最起码,他敢从崖上跳下去,别人却未必有这勇气。
可温从戈不知道的是,魏烬在知道他可能跳崖之后,彻底失去了理智,几乎疯了一样也想跳下去。要不是被手下死死拉住,又被云鹤劝回,他们俩估计不死一个也得残一个。
当然,无论是死的还是残的,那个人都会是魏烬。
沉默不过一炷香,便听远鸡戒晓。坠兔收光,残星扫尽,晨间炊烟于虞城各处袅袅升起。
魏烬俯下身,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眼底明暗交杂:“小孩儿。”
温从戈迟钝的没有抽回手,微微偏了偏头:“嗯?”
“我决定了,加入你的棋局游戏。”
温从戈用指尖抚了抚他的脸颊,哑然失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魏烬勾了勾唇:“我知道。”
温从戈温柔地笑着:“那就不要说这种傻话,我助你脱困,不是让你再走入另一个深渊的。”
“不是。”魏烬顿了顿,“有你在的地方,于我而言,不是深渊。”
温从戈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别过头抚着腹间的幼豹。
魏烬无声叹了口气:“小孩儿,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你想的又是不是我要的。”
“那你知道,我和清哥为什么费尽心思送你离开雾孤山么?”
温从戈的声音,从始至终都很平和轻缓,他的嗓音并不难听,在此时此刻,莫名还带着几分温柔。
这个问题的答案,魏烬不知道,或者说,时间太久,他已经忘记了。他甚至都不记得,温从戈是怎么知道他那个不成熟又傲气的想法的。
温从戈捏了捏他的脸,抽回手拍了拍床榻,魏烬坐下来,他才浅浅笑着自答起来。
“有年大年,清哥出任务回来带回了糕点,几坛好酒,还有新年礼物。你和我为了帮清哥和阿姊,决定装醉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你酒品真烂,半坛酒下去便醉了,吵吵嚷嚷着要回家。你不让清哥碰,只抓着我让我同你回去。不得已,我只能扶着你回书库。”
温从戈幼年为数不多的深刻记忆中,最快乐的,无疑是他们四人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日子。
那记忆足以让他暂时忘记身处的地方,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书库院中,有一树梅花,大年那天飘着雪。你遥遥指着那棵梅树跟我说,你家也有这样一棵树,立于庭中一角,角下有秋千。”
“你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又委屈巴巴地说,那不是你家的树,树下没有秋千。”
魏烬蓦然想起,后来有一天,年幼的温从戈闷着小脸,在那树下立上了两个秋千。他只当小孩儿爱玩,却没想过,是他在竭尽全力地还原他的记忆。
“你说你的兄长很宠你,常常推秋千陪你。你说你的阿娘会给你做一盘芙蓉糕,以后要带我去吃。你说你本不该在这儿,你该考取功名,当个文武状元。”
“你又同我豪气干云地说,等你当了大官,一定要举兵平了雾孤山这个该死的地方。山下的烟花喧嚣到山上,我和你坐在书库门前,你靠着我昏昏欲睡,你说,你想兄长,想爹娘,想那棵梅树,也想家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在雾孤山不会开心,就算我把那一整院的东西,都打扮成你记忆里的模样,你也不会开心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清哥也说,外面有家的人,是不属于这座山的。”
“你明明可以达成所愿,为什么不去?又为什么不开心呢?”
他们一度想着,四个人中,总要有一个能光明正大的活着,能恣意的享受阳光,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于是在温从戈和易清几番探讨之后,这个人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魏烬头上。
毕竟,魏烬是四个人当中,最有可能的那个。
他有殷实的家境,有慈爱的父母,有庇佑的兄长,他们费劲周折,就是为了把魏烬送出去。
只要离开那座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去哪儿不是去?做什么不是做?
可到头来,魏烬却没能做自己想做的,而是与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十五载风雨飘摇,原来他们谁也没能达成所愿。
魏烬不忍看他皱眉,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语气染了几分委屈与控诉。
“年少痴心妄想,自是不做数的。我忘记也就罢了,你记得这么清楚怎么也会错了意?我那时说的一切,都是想和你,和你们一起。”
“我已经扔下你一次了,这次你别想再赶我下桌,没有你在的日子太难熬了。我不开心了小孩儿,你哄哄我,我很好哄的。”
温从戈哑然默许,冲魏烬勾了勾手指,魏烬往他身前凑了几分。温从戈微微起身,抚着魏烬的脸颊,在他唇畔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魏烬心跳如擂鼓一般,脸颊发烫,耳尖儿爆红。他他他…他家小孩儿…
魏烬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傻愣愣地看着温从戈。温从戈有些疑惑地戳了戳他的脸。
“我哄好了吗?”
“哄…哄好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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