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汤,饮尽孟婆汤,忘却前尘事。姑娘,喝了这碗孟婆汤,前尘往事便如过眼云烟,往生去吧。”
前尘往事,便如过眼云烟……
她接过那碗孟婆汤,看着那汤水,神思开始飘忽,前尘往事如投影一般,一件件在她脑子里回放。
【2】
“凉州城灯市繁华热闹最是出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灯市上,一名穿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糖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的眼睛里满眼都是无忧无虑和喜悦。她的身旁站了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衫的小姑娘,但这姑娘眼中却无甚喜悦,只有满满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奴婢又该受罚了。”
“哎呀,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你小姐顶着呢。诶,那是什么,碧玉,走,去看看!”话音都还没落,她便心急火燎的走了。
“小姐!唉……”碧玉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这鹅黄色衣衫的姑娘便是蜀中望族林家的小姐林景初,因她爹爹林斐生在蜀中业绩卓著,前几月便被当朝皇帝提拔来这京城,当一个京官。这京城不比蜀中,规矩甚多,这几个月可把她给憋坏了。
林景初蹦跶着来到了一个花灯铺前,她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花灯,说道,“老板,你这些花灯甚是好看。”
“姑娘若是喜欢便买一盏吧,你有什么心愿也可以写在这花灯之上,老天爷看到了会帮你实现的。”
“真的吗!?”她开心的说道。
“信则有,不信则无。”老板还没回答,她便听到另一个声音如是说道,这是个穿着素衣的公子。这男子虽未身着锦缎华服,但这容貌倒是生得俊俏,“老板,给我一个花灯,”这位公子对老板说道。
“诶,好嘞!姑娘,这位公子说的没错!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位公子,你要哪盏啊?”
“给我一盏素面的,我要自己题字。”
老板拿了个素面的递给男子,“给,公子。”
“有笔墨吗?”
“有!来来来。”
男子一手执笔,一手拿花灯,嘴角微微一笑,开始在素面的花灯上题字,“丰衣足食,国泰民安。”林景初以为他后面还会写点什么,谁曾想,他竟放下了笔,“老板,谢谢你的笔。”
“诶,公子,你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吗?”林景初好奇的问道。
“丰衣足食,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启之一生所求,”男子对她作了个揖,继续说道,“这灯市鱼龙混杂,姑娘还是早些回家的好,在下告辞,有缘再会。”
说罢,他转身融入这茫茫人海中。
“启之……是他的名字么?”她口中喃喃自语。
【3】
“小姐,你真是孝顺,难怪老爷这么宠你。”碧玉看着在灶台前忙活的林景初,由衷的感叹。
“那当然,我娘去世得早,我爹对我娘情深义重,未曾续弦,我爹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我得帮我娘好好照顾着他,这样我娘在天上才能安心啊。”
她将煲好的鸡汤倒进碗里,亲自端了起来。
“小姐,让奴婢来吧。”
“没事,你把这收拾一下,我先给爹送汤去了。”
林景初走得很快,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碧玉看了看身后的灶台,弯腰收拾了起来
林景初端着两碗鸡汤,向书房去,别走还边哼着小曲。
靠近书房,里面的谈话声传了出来。有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她爹爹的声音,还有一个听声音,约摸是个年轻男子。
“如今这朝堂上云波诡谲,暗潮汹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王可维谄媚迎上,圣上被他所惑,耽于享乐,如今朝政大部分被他把持。他嫉贤妒能,任人唯亲,朝堂之上那一半的酒囊饭袋都是他的人。”
“以我们现在的力量,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若贸然动手,无异于飞蛾扑火,于事无补。”
林景初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谁?”两人俱是一惊。
“爹爹,是我。”
林斐生松了口气,“景初,有何事啊?”
林景初推开门走了进去。
“爹爹,这是我给你熬的鸡汤,快趁热喝吧。”
她把汤递给林斐生,林斐生赶忙接过,“真香,景初手艺越来越好了。”
“对了,”林斐生转身拉着身后那青年男子对林景初说,“这是江恒,父亲在凉州认识的忘年交。”
“你好我是江恒,表字启之。”
打从她一注意到这江恒开始,她就觉得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对了!上元灯节那晚的素衣男子!
“是你!”那男子似乎也认出了她他,两人异口同声惊叫出声。
“你们认识?”林斐生被他们下了一跳,手一哆嗦,差点将汤给泼了。
电光火石间,林景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父亲知道他们认识,不然上元灯节她溜出去逛庙会的事岂不是要露馅。
“上……”江恒刚想回答。
“上辈子可能认识吧,看着怪眼熟的,呵……呵呵呵。”林景初眼疾手快的截断了江恒刚要出口的话,语毕还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
“嗯,对……就是看着挺眼熟的。”
“女儿,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没有啦爹爹,是你感觉错了。”
“是吗?”
“是的是的。”
“林前辈,那今天就到这吧,天色也不早了,启之就先回去了。”
“爹,那我去送送。”
“去吧去吧。”
说完,两人就并肩走了出去。
林斐生坐在椅子上喝汤,口中小声嘀咕,“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呢?”
两人离开书房一段距离之后,林景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怎么,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我爹不让我去人多的地方,他说,那种地方坏人多,怕我出事。要是被我爹知道我阳奉阴违,上元灯节偷偷跑出去逛庙会,那我就完了。”
“你家教挺严格啊。”
“不是,是因为我娘就是在这种场合下遇害的。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爹就……你懂吧?”
“你爹是为你好,你应该听他的。”
“我知道,可是,府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我真的很喜欢那种热热闹闹的感觉。哎呀,说这些不高兴的干嘛,总之今天谢谢你啊,以后但凡是我帮得上的,只要你和我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噗,小屁孩子一个说什么赴汤蹈火,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4】
此后江恒经常来她们家,他和父亲两人总是待在书房里,关着房门,一直叨叨叨,虽然具体在说什么她不是很清楚,但是通过那天所听到的,她大致能够猜到,是关于王可维及其党羽的。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是从小耳濡目染,爹爹总是耳提面命的,关于这家国之事,到底还是略知一二的。
冬去春来,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院子里的花早已开了满院,林景初拖着碧玉在院子里赏花。
“小姐,多穿点吧,虽然冬天过了,可是这倒春寒也凶得很,别着凉了。”
“别担心,你小姐我和那些娇小姐可不一样,我身体好得很。”
说完一溜烟跑到一株桃树下,看那花开得甚是好看,忍不住伸出了那只罪恶的爪子。
“众生皆有灵,景初如此这般,怕是不妥吧。”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两已经熟稔。
不料忽然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林景初手一抖,那支桃花就已被折了下来,林景初下意识的反驳道,“我只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江恒本就是逗她,看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我说的有何不对吗?”
“对对对,你说的极对。”
“那是当然,江恒,你说奸佞当道,你这满腔才华何时才有用武之地。”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对了,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嗯。”
“走走走,上次说要请你吃东西来着,”林景初扯起他的衣襟欲走。
“等会儿,你爹爹在书房等你呢。”江恒收住脸上的笑意,对她道。
“他找我干嘛,”林景初嘀嘀咕咕,“那下次啊,下次我一定请你吃。”
“嗯,你去吧。”
书房内烛火昏暗,他们已经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
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爹爹,你不能这样,你总觉得我不懂,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你有想过,如果失败,会是什么结果吗,更何况皇帝领不领情,还是个未知数。”
“景初,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知道失败了是什么后果,可是政坛本就是危险重重的,倘若人人都只求自保,那这朝堂便再无敢说真话的人了。那这个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景初,无国何来家。”
“景初……明白了。”
远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户部尚书林斐生因贪腐一罪,证据确凿,押入大牢,第二日午时三刻处斩,当今圣上宽宥,林斐生个人之罪,罪不及家人,查抄林斐生所有财产,收归国库。
【5】
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行刑台上站着她的父亲,虽着一身囚服,周身刚正之气却不曾被遮掩。
林景初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
人群中的人在窃窃私语,“林大人这么一个好官,两袖清风,处处为民,怎么可能贪腐。”
“唉,奸佞当道,国之危矣,咱们老百姓怕是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午时三刻已到!斩!”监斩官在台上喊道。
林斐生被人推搡着跪在断头台前,他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林景初看见,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个不停,他在说,“景初,对不起。”
刽子手的刀挥起,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对她说,“是我,江恒。”
刀起头落,从此世上再无林斐生。
景初,对不起,爹爹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了。
林景初无家可归,于是便随江恒回了他家,她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难以从丧父之痛走出来。
江恒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有一句入了她的耳,她就随他牵着走,宛若行尸走肉。
“景初,等你三年之丧过了,我们就成亲吧。”
“啊?”林景初终于清醒,“不,你不必如此,你不必因为我父亲而如此这般。”
“不,不是因为前辈,前辈有恩于我,照顾你是理所应当,但娶你则是我之所愿。”
林景初愣住,哭得更大声了。
【6】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朝堂之上也是风云变幻,皇帝虽昏庸无道,好在太子还算选贤举能,唯才是用,江恒得太子重用,一路直升,现今朝中分为两股势力,王可维党和太子党,王可维虽巧言令色,善于欺上媚下,搬弄是非,但太子到底还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这王可维拿太子倒也无甚办法。
远安二十六年七月初七,林景初和江恒结为夫妻。从此以后,生同衾,死同穴。
洞房花烛夜那晚,他掀开她的盖头,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景初,这一世我定护你周全。”
远安三十年,皇帝重病,朝堂局势越来越乱,他越来越忙,于此同时,蜀中大旱,曲阳疫病泛滥,正是多事之秋。
“景初,等忙完了这段时日,我带你去江南玩可好?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我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这地最是热闹,你定会喜欢。”
她点了点头,发现他看不见,然后道,“好。”
远安三十一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王可维失势,但他在朝中党羽众多,新帝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他。
而江恒作为新帝的心腹,又有治世之才,被新帝提拔为宰相,一时风光无限。
“夫人,你不该一个人出来,这多不安全,再怎么说也该和老爷说一声啊。”
“碧玉,无妨,他那么忙,我不该再去麻烦他。”碧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当年义无反顾的留下来陪她。
“今天是父亲的祭日,王可维倒台,我得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罢,便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驶往城外的寺庙去了。
江府江恒一回来表发现林景初不在,“夫人呢?”他问管家。
“夫人去城外寺庙祭拜父亲了。”
是了,今晚是岳父的祭日,他怎么忙到把这茬给忘了。
“她一个人吗?”
“还带了碧玉姑娘。”
“好了,我知道了,备马,我要去城外寺庙找夫人。”
【7】
林景初刚出城没多远,就被一伙黑衣人给绑了。那伙人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小姐,不要怕,碧玉保护你。老爷肯定马上就到了。”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保护自己。
“碧玉,我没事的。”
碧玉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你们可知我家夫人是谁,我家夫人是当朝宰相之妻,识相的就快点放了我们。”
“呵,当朝宰相之妻,绑的就是你。”
林景初眉头一皱,发觉这事情并不简单,这群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山野劫匪,她心思一转,而后说道,“王可维王大人,你好歹当年也曾位极人臣,做出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你不会觉得有失身份吗。”
“江夫人果然聪颖过人,江大人能有如今成就,怕是多亏了您这位贤内助吧。”
王可维绑她肯定是因为如今太子登基,他失势,狗急跳墙,想用她来钳制江恒。
“王大人谬赞了,您要抓的是我,我丫鬟是无辜的,放了她吧,我跟你们走。”
“夫人!碧玉与你同在!”
“听话!”
他们在说话间,江恒已经追了上来,还带了一队官兵。
“景初!”王可维见江恒竟然来了,眼疾手快,将刀架在了林景初的脖子上。
“王可维!你放开她!”
“江恒,我无意冒犯尊夫人,只要你肯跟我合作,我保证尊夫人定毫发无损。”
“你要我和你合作什么?”
“刺杀新帝,助我登上帝位。”
“你这是谋朝篡位!我不会答应你的。”
“是吗?”王可维的刀用了点力,一丝血从林景初的脖子渗了出来。
“等等!我……我……”
四周都是肃杀之意,林景初眼睛看向天空,内心做了个决定,“启之,不忘初心。”她把自己的脖子往那刀上一摸,鲜血不断留出。
“景初!快!你们把王可维及其同党拿下。”
王可维愣住了,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景初,景初,我们回家,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启之,启之,你冷静,你听我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实现我们的梦想,我爹的,我的,还有你的,你答应我,”
“景初,你别说了,我给你找大夫,”
“快,答应我。”
“这一世很高兴,遇见了你。”她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便再没了声息。
江恒抱着她,痛哭出声,“没了你,这世间万民于我又有何关系。”
【8】
“姑娘,姑娘。”
“啊?婆婆,你喊我?”
“快喝了这汤,往生去吧。”
“婆婆,我想再等等他。”说罢,放下了汤碗。
“奈何桥,不回头。”
“婆婆,我知你有法子。”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孟婆终是动容了。
“忘川河边有一颗三生树,你去那等他吧。”
“谢谢婆婆!”
她在三生树旁等了二十个春秋,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启之,你来了。”
“景初,久等了。”
最后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我不负这天下,却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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