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偶遇
我还是继续在那家咖啡馆兼职,我还是会上夜班,可是,我再也不会上课睡着。我把剩下来的所有时间都拿来学习,不给任何人看轻我的机会。
辅导员知道我的情况,曾经想替我介绍兼职家教,我拒绝了。倒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故作清高,家教收入是不错,只是,我不想不由自主地跟现在的小孩子对比,那些过去的时光,我不想再继续温习了。而咖啡馆不同。在咖啡馆,于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可以跟老外聊天,倾听我从来没见过的世界。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下午上完课出门的时候阳光明媚,并未感觉很冷,晚上八点多,推门而出,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北方的天气到底是跟南方不同,第一年的冬天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我没有戴帽子和围巾,甚至连手套都没戴。我一会跑,一会走,嘴里默念“我不冷我不冷”,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公车站,站着不动觉得更冷了。“飕飕”的冷风从衣领钻进脖子里,我冷的直发抖。我把头发放下来,抓住最后的温暖。不远的路边缓缓地停下一辆车,这个世界从来不少闲情逸趣之人,如果我可以选择,这么冷的天一定不出门!
“滴滴”,喇叭声突兀的响起,可能是在等什么人吧。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我冷的直跳。
“顾一念”,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沈老师!。”
“刚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大冷的天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等公车呢。”望了眼马路后方,我答。
“走吧,我要去学校,我送你吧。”
开学受过他的训,人生中第一次挨老师的训,我潜意识里不想跟他走,又觉得这样太不给他面子,犹豫了一下,跟他一起走向车边。
上车后,他开了暖气,我整个人都缓过来了。
“还冷吗?”低沉地声音在车厢响起。
“不冷了,谢谢。”
“你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学校里的人我在咖啡馆打工,每次出门都告诉别人我是出去做家教的,潜意识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除了跟学校以外的圈子有接触。可是这会这个托好像用不上了。
“约会。”我脱口而出,却在心里自嘲:你跟不同口味的咖啡约会吧。
“学习要注意。”他看我一眼,淡淡开口,俨然一副良师的样子。
“我知道了沈老师,学习我一定不会落下。”
大概是我说的过于斩钉截铁,他笑了笑,开口:“这么自信,马上期末考试了,你还在外面约会。”
“临近考试也能约会呀,劳逸结合。”我开始瞎扯。
“那你觉得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学校,你能排到哪里?”
“沈老师,开学的第一堂课,你说我的翻译是你带的几个班里最好的,我保证,期末还是在这个范围里最好的。”我自信地说。其实我很想说,整个英语系我都有信心,但是,在他面前,我收敛了。
“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他笑。
黑色的车子淹没在夜色中,在冰冷的城市,驶向温暖的目的地。
这个世界没有理所当然,没有公平。老天爷理所当然给我一对爱我的父母,但是,它没有。每个孩子理所应当有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我也不曾拥有。如今,我本该理所应当在最好的年华享受肆意的青春,但是,我却在体验生活的不易。我没有得到过别人轻而易举的理所应当,我只有努力后得来的理直气壮,来反抗世界的不公。
我一如既往地打工,上课,单调而充实。
期末考试考完了以后,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才过年,我买了除夕前三天的火车票,剩下的时间,白天用来打工,晚上在宿舍看书。
小年夜的那天,北京下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消失不见,只有极少的它们,留在了地上,一点一点累积,这漫天的雪白。
下午,人不多,大概很多人都团聚过小年去了吧。我坐在一个迪拜人的对面,听他讲穆斯林信仰中女人的地位。他跟我说他来中国有十一年了,护照都换了两本了,对了,他们的护照只有五年。他讲了一口流利的中文,谈话期间居然还能用上几个成语,这汉语水平,我一个学语言的,只有一个“服”字。不过说来也真巧,又是穆斯林,想当初,正是因为拥有这个信仰的一个陌生人,我来到了这里。
“你中文讲的这么好,那你有中文名字吗?”
“没有,我中文名字没有的,而且我会讲,但是我不会写,一个字都不会写。”
“哦!那你怎么不学,能说看不懂,你每天面对你面前的文字,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在我看来,学一门语言,听、说、读、写是最基本的四个基础,听和说能得九十分,可是读和写是零分,那跟不懂也没什么区别。我前一秒还把他奉为偶像,下一秒就被我列为了学渣的队伍。
“我的工作不需要看,我的助理会帮将文件我翻译成英文,我只需要核对颜色和数量就可以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轻松!”
“出口纺织品的,很辛苦的,中国的时间跟国外不一样的,我经常很晚睡觉的,一点都不轻松。”他很认真地说。
许是一下子说不上来“时差”这个词,他说话的语速有点快了。看来,生活不止对我苛刻,我有我的学费要筹,他有他的公司要运转,你有你的明天去期盼。
同事来叫我的时候他正在给我看他家里新出生的小孩,半个月,大大的眼睛,看着不像他,很可爱。
“一念,那边要杯咖啡,我没空,你过去一下。”
“哦,好,马上来。”
“我要去干活了,有缘再见。”
“有缘是什么东西?”他不解,弯起浓密的眉毛,很可爱。
“We will meet if fatebeholds.”
“Okay, bye!”
我做好了客人要的咖啡,端到墙角靠窗的位置。
“先生您的咖啡。”我弯腰将托盘拿在手上,将咖啡放在桌上。
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老师。”怎么又碰到他了!
“顾一念,你还没回家?”他戴着金边眼镜,跟平常看到的不太一样,此刻,看不清他的眼神。
“嗯,我勤工俭学。”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沈老师你也没回家呢?”
“嗯。我孤家寡人,回不回家都一样。今天刚去了学校,和你们辅导员吃了个饭,看到你了,顺便说一下,你查了自己的成绩吗?”
“没有,忘了查了。”
“那你估量一下,你觉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成绩,你能做到吗?”
“可以。”我笑了。
“你倒是够自信。”他也笑了,这么近看着,他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老师我综英考了多少?”我问。
“你们班最高87,你觉得是你吗?”
“应该是。”
“呵。”他笑出了声,“怎么是应该?我以为你会说就是你。”
“如果你不说那是最高分,我会觉得肯定不是我的成绩。”
他看着我,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87分太低了,但你说最高分,那应该是我吧。”
“哈哈,这么自信。”
“老师你告诉我吧,我考了多少?”
“我问了你们辅导员,所有学科你是系里的第七名,我的综英你不是第一,当然,你们班你的绩点是最高的。”
听到他的话,我有点失落,这离我的目标有很大的差距。果然,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多的理所当然。我觉得我很努力,可是,别人的时间比我多啊!
“怎么不说话。”
“老师,我觉得是你的综英降低了我的总体水平。”我朝他笑,开玩笑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水平太差,影响了你的发挥。”他拿下眼镜,眯着眼笑问。
“不是,我觉得你综英给我的分太少了。”
“下学期来过吧。”他擦了擦眼镜,又重新戴了回去。
“好吧。老师我先过去了,您慢喝。”有点小挫败,我想回去找刚刚那个迪拜帅哥聊天,兴许他还没走。
“顾一念。”我刚转身,听到他叫我,转过头看他。他从座位上起来,手伸进口袋里,好似找什么东西,他朝我走来,给我一张名片,说:“我今天听你们辅导员说了你的情况,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号码,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盯着那张名片,这么多年,除了阿婆,这是第二个跟我没有关系的人说要帮我。那一刻,我很想哭,但是,我又觉得太矫情,而我,没有资格矫情,从小生活的环境带给我一种过度的要强,其实说白了,就是自卑。好像自己隐瞒了许久的秘密被人揭穿了,我觉得很尴尬。
“谢谢你老师,我现在很好,没有困难。”我最终还是回绝了他的好意。
“名片你先收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努力,上进,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以后,不管那一方面需要帮助,只要我能帮上,你都可以来找我。”
我点头,然后匆匆离开。
我终是没有了心情继续同歪果仁闲聊,我请了假,提前回了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请假。
晚上,我早早爬上床睡觉,宿舍里已经没有别人,只剩我一个人,只有我无处可去。我告诉自己,顾一念,只允许你放肆这一回,明天,你还是原来的顾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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