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棺木前,一身白衣的江远书正在拿手绢擦拭眼泪,身后跪着的女人们也是哀哀的哭泣着,似乎整座皇宫都被肃穆与悲伤笼罩,整个皇城都因这国丧而变得压抑。
是的,国丧,那个与她相伴数十载,互相猜疑彼此博弈的男人,那个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皇帝,在昨日子时驾崩了。
在她后边跪着的,是她的老对头灵贵妃与宠冠六宫的余贤妃,听着她们嘤嘤的哭声,江远书只觉得痛快,这都是她们该得的,当初因着她们二人从中作梗致使韫兰远嫁之时,自己整整流了一天的眼泪,那时她们便应该想到今日。
至于后边那些年轻的嫔妃,江远书则对她们心怀怜悯,她们确实应该哭,不是为先皇,而是为自己。这些年先皇身子不好,却喜欢看看鲜嫩如花的年轻女子,因而举办过几场选秀,多多的选了那些性子活泼的女子进宫,这些女子大多位分地位且未受过宠幸,想必不日就会被送往国寺修行祈福。
中间那些年长有资历的,江远书暗暗想,她们已多年未受过宠幸,每天只是看书作画闲聊天,这样的日子也许慢慢让她们变得麻木,哪怕外面哭的再伤心,内里也不过一片空洞。
可自己,应该也是要好好哭一场吧,原本养在深闺每日家只爱琴棋书画的女儿家,可经过这些年的算计与磨砺,到底成为了一个心计深沉的老妇人。
这样想着,江远书的泪又一滴滴的滑落,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子对着一个妇人说话,只是那女孩说了什么,她总是听不清……
一
正启十五年二月,户部尚书府。
“小姐,您怎的这时候来了。”丫鬟惊奇的问。
一袭鹅黄襦裙的江远书轻轻的笑到:“我有事找娘亲,娘亲醒了么?”
“醒了,夫人今日睡得短,现在正让人给捶腿呢。”丫鬟一边回话一边掀起竹帘。
江远书走进内间,只见自家娘亲蔡氏歪坐在榻上笑眯眯的说:“远书今日倒来的早。”
“娘亲都午睡起了,远书自要早点过来侍奉了。”她轻轻晃着蔡氏的胳膊。
蔡氏点了点她的鼻子:“又在这儿撒娇,,依娘看,定是你听说下月初一要去上香,你这丫头才来求我。”
“还是娘明白我。”江远书仰着头,扑闪着一对眼睛问:“就是不知娘能否带着女儿一同去呢?”
“远书如今也大了,无事的时候还是多练练女红学学持家为好,别一闲着就想往外面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影响你的清誉到时候寻不到好婆家就不好了。”
“娘,你都说了我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了,何不让女儿趁着如今自由多出去逛逛呢,等去了婆家怕是没有这机会了。”
“罢罢罢,既如此你就随我一同去吧,只是有两样你需得答应娘,第一要把女红功课都做完,第二是出去了不许乱跑,要待在娘身旁。”
“这有何难,远书定然做到。”
然而数日之后,江远书欢欢喜喜的随着娘亲上香回来却接到了一个她再也没有想到的消息。
“老爷此话当真?圣上竟要远书入太子府!”
“我也甚感惊讶,只是这话是今日早朝之后皇上在御书房亲自对我说的,今年十月初六太子高晅大婚,远书提前一月入府跪迎太子妃,这事早已板上钉钉了。”
蔡氏已是带了哭腔:“怎么忽的就这么说了,太子殿下不是已定下正妻,做什么非要远书入府,这皇家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江远书的心乱成一团,自家爹爹得皇上赏识她是知道的,娘也常说以自己的才貌家室定能寻个不错的相公,可今日只是出去上了趟香,回来自己的便成了太子的妾侍,自己的未来,就因为皇上的一句话而变得不同了。
江尚书也不好受,原想着独女因年纪小躲过了两年前的选秀,自己能够慢慢找个青年才俊做女婿,谁知道远书还是被皇上惦记上了。
他轻轻的拍着蔡氏的手,看向女儿:“远书,你是怎么想的?”
江远书压抑住自己惊慌恐惧的思绪攥着帕子说:“爹爹,既然入府已成定局,女儿便也不抱怨了。只是女儿想着自己向来性子跳脱且不理家事,入府后怕是会得罪人,还请爹爹为女儿请个教习姑姑指导女儿皇家礼仪,再让娘亲多教些内宅的事情与女儿。”
江尚书点点头:“这也是应当的,只是你现在已是太子的人,往后这几个月便不能再出府了。”
于是,这次上香便成了江远书此生最后一次自由自在的出游。
二
正启十五年三月十八,皇帝下旨:诚国公次女齐若兰为太子妃,十月初六大婚,户部尚书长女江远书册太子侧妃,宣武将军次女刘蕙册太子庶妃,九月初八入府。
正启十五年九月初八,江远书入太子府。
身着偏红色喜服的江远书被丫鬟扶着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太子到来。
因着只是两房妾侍,外边并未宴请太多宾客,只等了半个时辰江远书就听到了开门与走路的声音。
接着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都退下吧。”
江远书心中就像有个兔子上蹿下跳一样,砰砰的直响,宽大袖子中的两只手也互相绞着。她是从未见过太子的,不过听着声音,想必长的也不会难看吧。
然后眼前的盖头便被掀开了,江远书脸皮薄,不敢直接抬头看,便是从下往上看,只见这太子身量颀长,腰上配了一枚礼制上并未要去的白玉荷花佩,待要再往上移视线,下颔就被抬起:“你便是江尚书家的长女了。”
江远书这才对上了太子的脸,一边看还一边暗自评判,因而忘了回话,太子也不恼,只是任她看完然后才问:“不知侧妃认为我长得如何?”
江远书这才回过神来:“太子殿下不似古文中描写的美男子那样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但是气质清朗,温文尔雅。”
“那你可喜欢?”
“妾身……不知。”
“不知?”
“是,妾身自幼养在深闺,见过的男子极少,爹爹与娘亲说起为妾身找婆家来也只说要一个性子好才学高的,故而妾身并不知晓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请殿下恕罪。”
“无妨。”太子俯身,将唇印在江远书的额头上。
屋外秋意已深,屋内春意渐浓。
十月初六,太子大婚,十月初七,江远书为首的妾侍拜见太子妃。
太子妃齐若兰人如其名,气质很是清贵,对底下的妾侍也是以礼相待,不曾琢磨,加上与太子一表人才,温和体贴,江远书渐渐觉着,或许这样活上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正启十七年冬,歇在江远书处的太子听见宫里情形有变之后立马起身,离开前朝着她说了一句:“这几日想是不安生,我上回拨给你的青芷是个会武的,你可让她近身伺候。”
三
江远书被周围的哭声惊扰,再次回过神已是深夜了,她整整姿容,对着身后的宫人们说:“今日便到这里吧,这位回去好好休息,几日之后登基大殿还有的忙呢。”
进了慈宁宫,就看见三子高昱玉树临风的迎出来问安:“母后万福金安。”
江远书难得的露出了笑意:“你呀,如今都是皇上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高昱笑到:“儿子再大,也是母后亲生的。方才理完政务想着要与母后商量太妃晋封的事情,便走了过来。”
江远书笑命丫鬟出去取紫参野鸡汤,然后才说:“不知昱儿如何打算。”
高昱说:“也不过依着从前的例子来就是,只是那李昭仪刘祥嫔之流,儿臣想着再留在宫里也不合适了,便赐个法号,让她们去国寺中修行。反正她们罪孽深重,便当积德罢了,谅那些人也无话可说。至于灵妃,儿臣想用一杯毒酒送她上路。这些人处理了,儿臣也好在前朝清理她们家族的余孽。”
其实从长相上来说,高昱与江远书更像,只是那一双眼睛满是抱负、神采飞扬,却令江远书想起了先帝当年初初登基的时候了。
常孟一年,太子高晅登基为帝,登基大典进行的前一天,高晅专门将江远书召到养心殿。
那是江远书第一次踏进养心殿,里面恢弘大气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江远书着实被偏殿那一墙墙的书惊到了:“陛下,这么多书你都读过么?”
皇帝随手指了一面墙说:“那边的是父皇……先帝自小命朕读的,现下将将看完,至于那边的,不过略微翻过罢了,倒是先帝读过不少,只可惜他去了。”
江远书默然,而后说:“陛下,先帝是个明君,被天下百姓赞扬的明君,也许只是对陛下给予了厚望,才会那样严苛的对您吧。”
皇帝也是默然,最后长叹一声:“先帝既已逝去,朕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朕不会忘记,对朕给予厚望的不仅有先帝,还有母后,朕更不会忘记,朕是凭什么坐上如今这个位子的。所以,朕定会将这皇位坐的比先帝更好。”然后又转向案上铺着的地图:“我朝历来被蛮夷小国包围,边疆战事层出不穷,到了这一代,朕定会将这些国家都收服,让他们对我大严俯首称臣。”
“陛下……”
“听朕说完,朕要一统江山,更要后宫妃嫔和睦相处,只望有朕在一日,后宫便像这天下一样太平,再无龌龊之事发生。”
“陛下龙威,定会做到的,只是臣妾不明白……”
“你是不明白朕为何对你说这些话么?”
“是。”
“你以后会明白的。你来之前,朕已想好了后宫众人的位分了,你过来看看吧。”
江远书觉得不妥,但想着皇上素日稳重,还是上前细看,只见那册上写了:
太子妃齐氏,端赖柔嘉,着封皇后;侧妃江氏,着册为妃,赐号和,居毓安宫正殿;庶妃刘氏,册封婕妤,居永慈宫正殿,侍妾冯氏、黄氏,着封为嫔。
太子一向不是沉湎女色的人,再加上重视嫡庶,所以这几年来后院也只有当初先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赐下的两名宫女与圣上赐婚的三人,只是当时的江远书并未想到,就只是这么几个人,竟也会生出那许多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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