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群众扭送到公安局没几天,婆姨和孩子们就被放了出来,同时也接到了他被抓的消息。
对他的审问,主要是两部分,一部分就是日伪时期做过的事,另一部分就是为什么出逃,受什么人指使,有没有同伙,这两年干了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
日伪时期做过的事儿好交代,后面这部分公安人员不相信他的言辞,而且为了保护婆姨和孩子,他掩瞒了回家的过程,便越说不清楚。
从被抓到判决差不多是大半年的时间,多次的审问,没问出一个同伙,最后按越狱和拒不交代罪行,被判为反革命罪,枪决。
他至死也没再见上家人。在被执行枪决的路上,他们这些死刑犯五花大绑,站在大卡车车厢里,从马桥街经过,街两边人挨挨挤挤看热闹,他使劲地伸长脖子往街两边看。
他最后的一丝侥幸,没准儿能瞅着婆姨或娃儿们,一个也行,但一个也没有。
……
“那也是夏天,他下午被枪决后,公安派人过来让我们去收尸。我和娘拉了个板车,把他拉到城外后山埋了,连棺材也没有,就裹了块布,裹了块布。”
“您怕吗?”
“也怕也不怕,看着枪口怕,看着他的脸不怕,那是自己的爹呀。我和娘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就埋了,不敢放声哭,他是反革命呀。”
……
这是个真实故事,和我讲这个故事的是他的女儿,我远方的舅妈。
舅舅家离我们家很近,舅妈常过来串门,她一直没生孩子,很喜欢我,常给我裁剪衣服。
舅妈长的很好看,舅舅有点残疾还比舅妈大十多岁,我小时候很奇怪舅妈为什么要嫁给舅舅,妈妈说舅妈成分不好,我懵懵懂懵。
舅舅在厂里干活值夜班时,舅妈就把我叫过去陪她,她一个人不敢过夜。
每次陪她,她都会让我在灯下给她念那本破旧的《山海经》,她在一边吧嗒吧嗒抽水烟,烟杆长长的。
舅妈的《山海经》繁体字竖排排版,我才八九岁,根本认不全,不认识的字就看着图瞎编,她总会挑错,我嘟囔说“那你自己知道还总让我念”。
她敲打敲打她那水烟烟锅,说“好好念,舅妈让你加烟丝。”我对她那长长的烟杆小小的烟锅很好奇,最喜欢的就是给她加烟丝。
那一晚又陪她给她念书,我又瞎编她又纠正,我就缠着不识字的她问,书上的故事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不吭声,吸了一袋烟,摩挲着那本破旧的书,说是他父亲讲给她听的,然后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舅妈说这是个秘密,只能讲给我听,那时我九岁。
舅妈去世已经好多年了。
前些日子妈妈无意说起了舅妈,我便说起舅妈和我讲的往事,妈妈说舅妈十七岁嫁给舅舅,家里知道她爹是被枪决的,但舅妈对娘家事从不提起,家里人也不问,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妈妈说,该不是你编的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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